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海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贪恋黑无常》云舒兰 文案 “最近天天晚上折腾得厉害,腰酸背疼,早上双腿无力爬不起来。” 旅拍网红詹小叶一条微博炸出了比平时多一倍的粉丝, 粉丝:“女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匕首]” 詹小叶:“鬼压床啊,怎么了?[偷笑]” 粉丝:“[惊恐]那赶紧去请个大师来驱鬼呀!” 詹小叶:“……”不用请,她身边这个不就是? 詹小叶看向身边那个瞳孔泛金的帅气男人, 重生之后,她的金手指就是阴阳眼和这个时不时还要抱她大腿的鬼差…… 金盏淡淡看她一眼,“该出去勾魂了。” -------------------------- 阅读提示: 1.本文又名《被鬼差男神抱大腿的日子》《这个爱臭美的女人一直撩我》《鬼差男友那方面好像不行,怎么办?》 2.主线为男女主,支线分单元剧,主线1V1,HE。故事都是人鬼情未了。 3.欢迎阅读新坑《婚婚欲碎》。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奇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阴阳缘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46991字 第1章 重生 八月的夏夜不至于冷,躺在床上的詹小叶却觉得自己被一股阴恻恻的寒意包裹住,接着,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身体,用力挪动。 詹小叶终于被刺骨的寒意逼得睁开眼睛,顿时,一张比墙纸还惨白、削瘦如菜叶的脸映入眼帘,正对着她的那只眼睛只剩黑洞洞眼眶,有些骇人,她顿时惊叫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让一让,你压到我的眼球了!”那人嘶哑地说着,一双瘦骨嶙峋,和脸一样惨白的手又来推她。 詹小叶被推开一点,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床上捡起一只渗着血丝的眼球装回眼眶里去,又掉下来,滚到别处,那人飘飘悠悠地再去找。 詹小叶只觉得一身恶寒,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无神论者,她只想赶紧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对,这一定是个梦。 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脸颊的疼痛蔓延到太阳穴,大脑骤然紧缩,疼得她浑身打颤,眼睛都睁不开了。忽地,她猛一个激灵,刷地睁开眼睛,脑中的记忆碎片重新组合起来。 2016年8月16日,沥关,旅拍网红詹小叶死于一场惨烈的车祸。 对,她死了! 詹小叶不住地打着寒颤,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厕所的灯亮着,衣柜的门开着,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滑落了一半,电视柜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紧挨着的写字台上支着一台装了外置键盘,正在充电的IPAD,IPAD旁边有酒店的服务册子,角落里的落地灯还开着,只是调暗了…… 一切都那么熟悉,除了那个依旧在满房间飘悠着,不断捡起眼球,又不断弄丢再去找的……鬼?因为他没有影子。 詹小叶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提着的心忽地落下。她长舒一口气,还好,她有影子。然而下一秒,心又猛地提得更高——所以她是什么东西?她明明已经死在沥关通往南山景区的公路上,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自己定的酒店房间?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大好青年,詹小叶此刻只能在混乱的思维中找到一个清晰的词:“shXt!”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詹小叶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2016年8月15日,凌晨两点。 难以置信地,詹小叶抓起手机,划开微博评论提示,最新的这条评论是骂她的,言辞格外激烈,所以她印象深刻,这条,她回复过。 难道……她重生了?! 詹小叶还是不敢相信,想打开电视来确认时间,却被那只鬼迎面扑过来掐住了脖子! 他惨白的脸近在咫尺,她才注意到这惨白中是泛着青绿色的。他的右眼布满暗沉到发黑的血丝,左眼空无一物,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带着食物腐烂的味道。詹小叶猛地一阵恶心,窒息的感觉更强烈了,视线开始模糊。 “把我的眼球还给我,把我的眼球还给我!”那只鬼低沉地嘶吼着。 这真真是见鬼了,她怎么知道他的眼球在哪里?詹小叶想挣扎却动弹不得,费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救……命……” 倏地,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脖子上致命的压力瞬间消失,空气大量涌进口鼻腔,呛得她一阵咳嗽。等她缓过劲来,那只鬼已经不见了,眼前只站着一个身形瘦长的年轻男人,一袭黑色长风衣衬得他的脸比方才那只鬼还要白,神情肃穆,一双瞳孔却隐隐闪着金色的光。 他……应该也不是人吧?詹小叶往他身下瞥一眼,果然,他没有影子。 “你、你是谁?”詹小叶戒备而恐慌地问道,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断挑战着她对这个世界的正常认知。 “金盏,地狱鬼差。”男人淡淡开口。 鬼差?难道是来抓她的?所以她还是死了?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就连她记忆中的车祸,也是梦里的幻想? 詹小叶又在自己脸颊狠掐一把,登时疼得痛呼连连。 那个叫金盏的男人看着她,完全不动声色。 不,这一定是梦!她要找个人把她叫醒!詹小叶猛地从金盏身边跑开,拉开房间门狂奔到电梯口。电梯迟迟没有上来,她惊慌地回头看,仿佛下一秒,金盏就会从幽深的走廊里出现。她决定放弃电梯,撒腿跑到安全出口,从楼梯一路狂奔下去,直到看到一楼的防火门,浑身迸发出一股劲儿,“嘭”一声推开门跑出去,看到两个前台服务员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谢天谢地!服务员看得见她!詹小叶激动地跑过去,一把拽起靠外侧服务员的手,一边往自己身上脸上招呼,一边急切道:“快!快!快把我弄醒!来啊,来啊!快打醒我!” “小姐,你没事吧?你、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慢慢说,你……”服务员奋力挣扎着,却发现这位奇怪的顾客自己愣住了。 看到服务员身后那张惨白的脸,詹小叶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我的眼球呢?我的眼球呢?”那只鬼嘶哑而缓慢地念叨着,在服务员身上翻找着,皮肤紧贴着骨骼的手朝服务员的左眼抠去。 “不要!”詹小叶急得厉声尖叫,想扑上去救人,却因为过于紧张惊慌,双腿就像被钉在地上,完全动不了! 然而,那只鬼的手却直接穿过服务员的头,就像穿过空气一般。服务员毫发无伤,和她的同事一起略带惊恐地看着詹小叶,看样子是把她当成疯子了。 “鬼是碰不到人的。” 一把清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詹小叶心中一凛,转过头去——金盏已经追过来了! 不过金盏似乎并不是来抓她的,抬起右手伸向前方,只见金光闪过,那只鬼如云烟般散去。 詹小叶怔怔地看着,视线扫到墙上价格公示板上的日期:2016年8月15日。公示板旁边三个时钟,北京时间显示着:凌晨两点三十八分。 酒店大厅外传来停车的声响。詹小叶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对小情侣从出租车上下来,正往里面走。那只鬼忽然又从空气中显现出来,与他们擦肩而过,飘出去,上了出租车,跟着司机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退房,跟我走。”金盏抛下这一句,走到门外去,凝视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瞳孔的金色扩展开来,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詹小叶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金盏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动起来。她就像一个无关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换了衣服,背上背包再来到前台。 “退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种感觉让她在恐惧的战栗中感受到一种奇妙,这一切实在太荒诞了! 在服务员恐慌惊异的凝视下,詹小叶继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离开酒店,走到金盏身边。 金盏看她一眼,抓住她的一只手臂,霎时间,詹小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风中穿梭的小火箭,四周的一切在眼前极速掠过,再加上极速带起的风凌厉到让她怀疑人生,眼睛根本睁不开好吗?以致于目之所及全是模糊一片。被风刮过的耳廓、脸颊和鼻尖痛得钻心,眼泪鼻涕都开始往外钻。衣服被吹得仿佛不存在了,整个身体凉飕飕的,这感觉就仿佛她此刻正在这座城市疯狂地裸/奔!詹小叶下意识往金盏怀里躲,心里已经呐喊了无数声——靠! 幸亏她这个网红不是整容脸,要不然现在她的脸早就成了揪成疙瘩的生姜块了吧?事到如今,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是不可能离开这个见鬼的虚幻一般的世界了。不是重生,那就是穿越,在21世纪的今天,这些概念早已不新鲜了。又或者,她没有死,变成了植物人,脑子还活跃着,所以才醒不过来。 金盏被她拱来拱去,索性展开手臂,把她圈在风衣之下。 终于,他们在地处偏僻的跨江大桥上停下。 詹小叶头脑昏沉,喉咙涌上咸腥味。方才那种非人所能承受的速度让她有点晕车的状态。她捋着胸口,大口喘息,注意到不远处空旷的桥面上停着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跪在地上,神情呆滞。那只找眼球的鬼就站在他面前,没有生气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空洞的左眼显得更加恐怖了。 蓦地,司机像是醒过来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抡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甩自己耳光,一边喊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错了,我不是人!” 不一会儿,司机的脸就被自己打肿了,嘴角淤青起来,渗出的血越来越多,重复的那句话也变得含混不清起来,然而他还在不停地打。 “喂!”詹小叶哪里看得下去,大声唤他,却见他忽然挺起身子,右手食指和中指笔直地戳进自己的左眼,只听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声后,鲜血从眼眶里喷溅出来,流得满脸都是。司机把血/淋淋的眼球捧在掌心,居然咧开嘴傻笑着。 “呕——”詹小叶胃里一阵翻腾,没忍住,俯身狠吐了一口。 那只鬼接过这枚眼球,装回自己的左眼眶,跟着他一起笑,好像在鼓励他。 只见司机再次比出食指和中指,朝右眼戳去。 “住手!”詹小叶大喝一声,冲上去用力掰下他的手,一面喊道,“你醒醒啊!” 金盏上前点住那只鬼的前额。须臾,这缕魂魄渐渐消散,凝聚成一粒青色的小光点,被金盏收进一支试管状的容器内。 詹小叶钳制住的司机陡然失了气力,瘫倒在地,捂住流血的左眼,一边打滚,一边痛苦地叫嚷。 詹小叶诧异地看着,愣在原地。 “拿他的手机,叫救护车。”金盏淡淡道,甩给她一副手套。 “啊?哦……”詹小叶戴上手套,从车载支架上取下司机的手机,拨了120,一开口就愣住了,她居然能发出中年男人的声音,还自带紧急情绪! “喂……救命……我、我在跨江大桥,我现在不想自杀了……快来救我!” 詹小叶把手机放在司机身边,刚直起身,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得飞起,迎面而来的风快如刀刃。 又来了!她在心里哀嚎,认了命,积极主动地钻进金盏的风衣。 金盏看她一眼,动动嘴角,似乎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文章结尾的意义,就是有了这篇系列文。 第2章 七月半 詹小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只知道,她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抱着背包靠在马路边的长椅上。    马路上人来车往,两边店铺生意正好。眼前的世界热闹着,没有一丝异样。   她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    2016年8月15日,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这个时间可不太妙。詹小叶心微微一沉,又盯着眼前的世界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幕。 一个路人从光幕外经过,詹小叶冲他“喂”一声,他却置若罔闻,毫无反应地走了过去。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结界吧? 她忽然感觉到拥挤,转头一看,吓得立刻往旁边挪。哬,长椅上什么时候挤了这么多只鬼?最靠近她的这只是水鬼吧?浑身都在滴水,透着一股水草的腥味。再看旁边那些,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舌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还有的少了小半个脑袋,七窍都在流血。 但他们似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惨白的脸上有着相同的呆滞表情,有一个转过头来看看詹小叶,居然朝她笑了,一咧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詹小叶差点吐出来。 还有鬼想往长椅上挤,詹小叶感觉自己都快被挤成一根油条了,干脆站起来,四下张望,寻找那个叫金盏的鬼差。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他暂时还算是她的依靠。 金盏站在不远处,身后排着各式的鬼,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夜幕之中。路灯的光打在金盏脸上,詹小叶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五官斯文秀气,鼻子尤其长得好,随便转个脸都是侧颜杀。 “喂,”詹小叶跑过去挨着他站着,“这是要干什么?” “你挺能睡。”金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詹小叶正要反驳,却见他双眼金光闪烁,盯着前面看。 顺着他的视线,詹小叶看到马路对面美妆店的橱窗外,站着一个穿着时尚的漂亮女孩,呃,女鬼——对于自己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先看影子的习惯,詹小叶觉得很无奈。 “有执念的鬼魂,是没有办法带走的。”金盏淡淡道。 “啊?不是有句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詹小叶挑眉从上到下打量金盏,他这么厉害,还有勾不了的魂? “死亡是凡人状态的终结,与魂魄无关。你觉得她的执念是什么?”金盏瞥她一眼,走得离那个女孩近一些,自问自答,“是里面那个男美妆师吗?不是。她已经在这里游荡了很久很久,美妆师换了好几茬。” “你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她忘记了。” “那就这样放着她不管?” “除非她想起来,否则,孤魂野鬼,永世飘零。” “那不是很可怜?” “选择灰飞烟灭,就不用承受永恒的孤寂。” 女孩一脸茫然地往前走,走入这座城市深处去,就像走入她渺茫记忆中的空城,那里,只有永久的孤独。詹小叶看着她消失,忽然有些伤感。其实她们有些像,都在漂泊。 手机忽然“叮”一声,她才发现有一大堆未看的微博信息,詹小叶随手点了最新一条热点新闻,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那个司机还是死了,因为惊吓过度。    原来他十六年前曾肇事逃逸,死者被他的车轮碾过头部,压爆了左眼球。 “为什么……他要等十六年?”詹小叶喃喃道。 “凡人总是把鬼想象得无所不能,那是因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虚的时候,害怕报应,才会幻想出鬼的可怕。其实面对人类,鬼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触碰不到人类,也无法被人类感知。” “可是那个司机明明被那只鬼控制了!” “不错。鬼可以和与自己关联在一起的人类产生感应。爱恨、恐惧、思念、执着,任何一种情绪都能够成为鬼魂控制人类的意念力。就像那个司机,他经过那个路口,想起刻意忘记了十六年的受害者,他越恐惧,就越被控制。”金盏说着,微微转身,看着侧前方,“就像他,老年痴呆的妻子忽然想起他,爱,让他们重新相见。” 詹小叶转过头去,看到两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走过来,满脸幸福的笑容。然而地面上只有一个影子,是老奶奶的。 他们步履蹒跚却坚定地往队尾走去。 “活人是去不了地府的。”金盏拦住他们。 两位老人都是一愣,老爷爷期待地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杀了她。” “啊!这……”两位老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片刻,老奶奶坚决道:“我自己来!反正已经活了七十多年,没有你,我一个人活下去也没有意思。” 说着,她挣开老伴的手,朝最近的路灯杆撞过去。 “不行!”詹小叶马上冲过去拦下她,冲着金盏急吼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居然说出这么残忍的办法!” 金盏淡淡看她一眼,大方承认,“我是鬼差,当然没有人性。” “你!”詹小叶气急,说不出话来。 老爷爷颤颤巍巍快步走到老伴身边,揽住她的双肩埋怨,“你怎么这么傻呀?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你去死!” 老奶奶抬手轻抚他的脸,泪眼婆娑道:“别怕,我死了,我们就能一起走黄泉路。你不忍心看我死,我就忍心看你一个人过奈何桥吗?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是我不好,我把你忘了。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趁我现在还记得你,我要赶紧死!老头子,我不怕死,我怕我活着,却再也记不得你呀!” 老爷爷听着她的话,不禁老泪纵横。一旁的詹小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杀的人走不了黄泉路。”金盏走过来,“你会被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两位老人惊愕无助的样子,詹小叶推了金盏一把,怒道:“你闭嘴!” 金盏不为所动,继续淡淡说道:“离子时还有五分钟,你们再好好想想。” 老奶奶怔了半晌,忽然跑到一边捡来一块砖头,哀求道:“你们谁来杀了我,求求你们,把我老婆子杀了吧!” 詹小叶想去抢下她手里的砖头,却见老爷爷猛然出手,在老伴脖子上狠击了一下。 倒下去之前,老奶奶惊讶地看了老伴一眼,倒下去之后,嘴角却带着笑意。 “你!爷爷,你怎么能!”詹小叶又气又急,看老爷爷不停流泪,心里也难过。她蹲下身去扶老奶奶,愕然发觉她只是晕过去了。 “姑娘,请你帮我把她送回家去。锦绣苑小区三栋201。”老爷爷恳求詹小叶。说完,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金盏身后的队伍,走出一段路,又顿住,回过头来,对着失去意识的老伴深深看一眼,哑声道:“老婆子,再见了。” 詹小叶把老奶奶扶起来,才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而一旁的金盏依旧面色从容,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坐上出租车离开时,詹小叶看到金盏挥动手臂,那些鬼魂一一幻化成青绿色的小光点,像是萤火虫悬在空中,又落入金盏手中的容器。整个场景,异常绮丽诡谲。詹小叶本能地拿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 “小姐,绕远一点你不介意吧?不多收你钱。你看都过了零点了,今天是鬼节,这条路要经过安灵堂的。”司机说道。 詹小叶点点头,才想起来,今天是农历七月半,怪不得金盏一下子聚集了那么多鬼魂。 快到锦绣苑时,老奶奶苏醒过来,看着詹小叶迷糊地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听她说起要去给孙子买衣服,大约是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了吧? 詹小叶凝视着再次陷入老年痴呆状态的老奶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忘记了她的爱人。 从锦绣苑出来,詹小叶一眼就看到站在小区门外的金盏。 “我很难过。”她走过去,对他说。 “你会习惯的。” 这算安慰吗?詹小叶微微翻个白眼,忽然察觉到什么,瞪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我还要一直跟着你吗?”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不要啦!这个世界不适合我,我就是一小网红,就两个才能,美,和拍照,大哥,我帮不了你的。”詹小叶苦着脸哀求道。 金盏淡淡一笑,“詹小叶,你已经死了。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詹小叶正要说话,两个从小区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走出来的年轻女孩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忽然又停下来盯着她上下左右地看。 “她不是那个微博上很红的詹小叶吗?是不是啊?” “好像……不是吧……詹小叶怎么可能这么邋遢?她可是头发被风吹得角度不对都要删照片的人!” 两人窃窃私语着走远,很快,詹小叶的手机“叮”一声,微博上有粉丝圈她。 “女神@詹家小叶,刚才在我家楼下看到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你,求鉴定!!” 看到照片,詹小叶几乎不敢认。这个顶着一头销魂乱发的素颜无眉星人,不是她还有谁?!虽然看上去依然漂亮,但是这见鬼的角度,差劲的光线,神一般的抓拍点……天呐,必须马上销毁! 她立马拟了一条微博,配一张之前的自拍照作对比,发布时圈了几个铁粉。 “像不?@叶子么么哒 @愿做一片叶子 @詹小叶是我老婆 @吃叶子” “哪里像?不过女神终于更博了,嗨森!” “一点也不像,还是我们叶子@詹小家叶最美!” “PO主删掉好吗?现在很多自媒体就喜欢拿有的没的乱写,这张照片很可能被扭曲成我家叶子整容的好吗?” “脑残粉真是哪里都有。人家PO主说什么了吗?” “粉丝随主,恶心,取关。” 虽然偶有杂音,但是照片被删除了,詹小叶松一口气,忽然又瞪大眼睛叫起来:“掉粉了掉粉了,五千多!在现在的大环境下,一个粉丝的转换价值是五块二毛三,我天,一下子没了三万块……” “走了。”金盏才没有兴趣听她碎碎念,拎起她的肩膀,把她拖走。 第3章 归离(一)   “一心居,沥关灵鹤湖畔的小民宿。照片不及实景百分之一。老板叫李归,名字很特别。这道糖包豆腐非常nice[爱心]”      詹小叶刚发完微博,马上就有粉丝回应。      “求地址电话,求自拍。”      “+1”      “+1”      ……      “知道啦知道啦。唉,我这张脸你们怎么就看不腻哟。”詹小叶假意嫌弃,拿起手机找合适的自拍角度。      忽然,金盏出现在镜头里。他站在她身后的窗边,欣赏着清晨的灵鹤湖风光。阳光下他的侧颜杀唯美得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詹小叶看得有些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悄悄按下快门,随即一脸失望。果然,根本拍不到他。七月半那天拍下的照片上也只有墨色不一的夜空。      “阁楼的视角或许更好。”金盏淡淡看她一眼,转身上楼。      詹小叶拿着自拍杆跟上去,却见他背靠在栏杆上,透过阁楼的小窗看一楼客堂。老板李归坐在柜台后面,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这里——”詹小叶挑眉小声问,“也有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归抬起眼睛,才发现那位唯一的客人已经不在客堂了。他慢吞吞地起身绕过柜台去收拾桌子,自从妻子回来后,日渐倍感疲倦。妻子也感觉到了,把他从卧室里赶出来,几天都没让进了,他这才感觉到体力在逐渐恢复,只是还有些神思恍惚。      想到妻子,李归提起一些精神。她对他还是那么体贴。      “李归!混小子,你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人先到,只见门外闯进来一位体态微胖的中年女人,此刻正是两眉倒立,一脸怒容。      “啪!”她的手猛地拍在柜台上,怒气冲冲道:“李归,你怎么回事?进的货不去拿,赊的账不去要,一心居都要给你败光了!妈急得在家哭,爸气得饭都吃不下,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我李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李归打起精神来,站起身,“姐,你要我说什么?”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见李归没反应,李云又厉声问,“你看看你,面黄肌瘦浑浑噩噩,眼睛都睁不开!你该不会是吸……”      “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呢!”李归打断她,一脸诚恳。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从小到大,你什么事都不瞒着姐的,你说。”      李归犹豫再三,轻声道:“阿离回来了。”      闻言,李云猛地一僵,脸色刷的惨白,视线越过李归看到什么,整个人都抖索起来,忽然双腿一软跪下来,深深磕下去,颤抖着声音哀求道:“阿离,有什么你冲姐来,别害李归!是我害的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忽然,她感觉到胳膊一紧,有寒意围绕。她心里一慌,抬起头来,正对上阿离苍白,但充满善意的笑脸。阿离穿着一件可以包裹住全身的黑色长袍,宽大的连衣帽罩在头上,完全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姐,我不怪你,那只是个意外。姐,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们的。”阿离把李云扶起来,柔声安抚。      “真的?”李云在她的安抚下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又紧张地吞了口口水,问道,“那、那你回来干什么?”      阿离笑得双眼弯弯,柔柔地看向李归。李归上前来把她拥在怀里,对李云说:“姐,我和阿离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怎么可以?她……她是……”李云吃惊地瞪大眼睛。      “姐,你放心,这几天我是因为太激动了,才……才没控制住。”李归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看了阿离一眼,阿离也羞赧地垂下眼去,嗔怪地在他胸/口轻捶一下。      “以后我们会注意的。”李归接着说,“阿离她只想陪着我,她不会也没有能力伤害任何人,姐,我们有多相爱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李归忽然顿住,果然看到李云稍稍回血的脸一下子又白了。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们的孩子怕是都能打酱油了。一想起那件事,李云心中便无比愧疚。她很久没看到弟弟如此快乐地笑过了。她叹口气,算是同意了——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      李归赶忙岔开话题,“姐,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爸妈,你也知道,老人家对这种事情……”      “那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你要健健康康的,要把一心居打理好,别让爸妈担心。”李云说着,又转而嘱咐阿离,“阿离,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伤害李归。”      “我知道,谢谢姐。”李归和阿离异口同声,相视一眼,彼此都是满脸幸福。      李云走了,阿离帮着李归收拾客堂,转身时不慎被墙上的花饰勾落了帽子,小而精致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空气中顿时传来“呲呲”的微响,眨眼间,苍白的脸颊上就多了一到灼痕。      阿离惊叫一声,迅速退到没有阳光的地方,李归已然奔到她身边,将她拉得离窗边更远一些,捧起她的脸,紧张地查看。      “疼吗?”      “不疼,我没事。”      “你呀,白天就别出来了,进去休息吧。”李归揽着阿离往卧室走。      阿离略略挣扎,“我没关系的,我想帮你……”      李归宠溺地打断她,“我不需要你帮,我只需要你好好的。”      卧室的门关上很久,李归都没有出来。詹小叶一声叹息,“还是没忍住啊。”      金盏不置可否,哼笑一声,转过身去俯瞰波光粼粼的灵鹤湖。      詹小叶看着他,戏谑道:“嗳,阿离应该就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那种女人吧?漂亮、温柔、无害,你说要是里面那个换成是你,你忍不忍得住?”      金盏眺望湖景,一脸波澜不惊。      “我忘了,我们鬼差大人是没有感情的。”詹小叶取笑他,想起什么,蹙眉问道,“为什么你不怕阳光?”      金盏淡淡道:“我怕。白天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转过脸来,詹小叶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变回了黑色。少了金色瞳孔的诡异,他看上去气质格外干净通透,在阳光下美不胜收。      “啧啧,我们俩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詹小叶若有所思地点头,认真地感叹道。      金盏有一瞬间的无语。      “阿离是怎么死的?”詹小叶问道。      “三年前,李云带着女儿欢欢到一心居来玩,那天李归出去看货,阿离身体不舒服,一直有些昏沉。后来,李云接到单位的电话,事情紧急,就把欢欢留在一心居。阿离吃了处方药,哄着欢欢一起睡着了。没多久,欢欢醒了,叫不醒阿离,就自己下床去玩,不小心拧开煤气灶,火没打着。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得煤气泄漏,自己跑到别的地方玩。阿离被呛醒的时候,欢欢已经在客堂的沙发上昏迷了。”      “结果,阿离救了欢欢,自己却……”詹小叶一句话说不下去,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因为脑缺氧,阿离的鬼魂一直带着未知的执念在天地之间寻找。李归对她的思念太过强烈,终于令她慢慢想起一切。”      金盏的叙述很平淡,詹小叶却听得心潮澎湃。她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深刻地思念过,就算是她的父母,也未曾真的将她放在心上。被一个人用尽所有心力去牵挂,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你打算就这么放过阿离,不带她回地府了?”      “她和我有个赌约。”      “赌约?”      “我告诉她,就算我不带她走,人间也容不下她。”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相信?”金盏看着她淡淡一笑,“阿离也不相信。”      “这就是你们的赌约?那你为什么愿意和她打赌?”詹小叶疑惑又好奇,嘿嘿坏笑起来,“哦,难道我们的鬼差大人也对阿离动心了?”      金盏情绪毫无波动地回答:“她是从平苏嫁过来的。”      “所……以?”      “她在平苏做医生的时候,救过我。”      詹小叶有些吃惊,凑上前去细细打量金盏,“原来你也是有故事的鬼啊。”      “咔哒——”      一楼传来响动,李归从卧室里走出来,气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詹小叶看见了,那是一本书,封面写着无人区笔记。原来他刚才一直在里面看书?      “以后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金盏的话响在耳边。      詹小叶脸一红,嘴上逞强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说着,向下瞥一眼,“你嘛,估计是想有也不能有了。”      金盏一愣,侧过身去,“胡说什么。”      詹小叶嘻嘻笑起来,挂住他的肩,打趣道:“我们金盏大人居然有情绪了喂。哎呀,都做了鬼了,还是最在意这个问题,啧,男人啊。”      金盏斜眼看她,一脸无语地下楼去。      詹小叶转过身去欣赏灵鹤湖的风景,自拍一张上传微博。      “女神是戴了金色的美瞳吗?”      一条评论引起她的注意,她翻上去看照片,果然看到自己的双瞳隐隐泛着金色,而且绝对不是光线的原因!      她猛然想起方才看见李归那本书的那一幕。阁楼在第三层,按理说,她根本看不清封面上的字。      难道……她的阴阳眼升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工作好忙,超出了我的预期……加油! 第4章 归离(二)   李归和阿离把一心居打理得焕然一新,网络主页也做了美化和修改,但是依旧没有客人上门。自从阿离死后,李归就一直无心经营一心居,每日得过且过勉强维持,败掉的口碑要想重新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成效的。况且店里资金不足,促销力度自然比不上周边的民宿,自然难以吸引游客。      李归也不着急,阿离回来后,他比以前沉稳许多,对将来充满希望。没有客人,他每天也不闲着。要么在厨房研究厨艺,要么在后院做木工,为民宿打造纯手工独一无二的装饰,要么就在网上连载灵鹤湖旅游攻略。他把攻略当小说写,详细周全又有趣,粉丝每天都在增加。      阿离白天不怎么出来,到了晚上,两人就腻歪在一起,有时候有着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只是彼此挨在一起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      金盏和阿离相反,白天一直窝在一心居,晚上就不见踪影。詹小叶也得跟着他出去,陪着他在大街小巷一直走一直走,遇到没有执念的鬼魂,就收起来。每一次詹小叶都撑不过零点,金盏只能把走路都能困到睡着的她背在身上,一边勾魂,一边继续走,直到黎明降临。渐渐地,詹小叶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像月桂树茎叶散发出的,淡而清新的气息。      阁楼小阳台是金盏白天最喜欢待的地方。这一日,詹小叶到楼下端了早餐上去找他,见他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虽然通通还是黑色,但款式不同,居然像是某奢侈品牌最新发布的系列。外套换了短款,更凸显他一双大长腿,看上去十分帅气。      “这衣服你从哪弄来的?”      “地府也有服装行业。”      “真的假的?”詹小叶难以置信地瞪了瞪眼睛,打趣道,“原来你抓的那些鬼,都是到地府给你们服务去了啊?”      “特殊情况下,死去的人,如果他们愿意,就可以推迟投胎转世,在地府工作。比如阿离,她牺牲自己救下欢欢,就能得到选择的机会。”      “你呢?为什么你可以做鬼差?”      “因为我选择留在地府的时间很长,这个职位适合我。”      “为什么你要一直留在地府呢?”      金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向楼下瞥一眼,道:“李云来了。”      詹小叶果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姐,你来啦。”李归亲热地上前迎接李云。      李云笑着问:“阿离呢?”      “阿离在里面,我不让她出来,阳光太厉害了。”      “哦……嗳,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公告栏上贴了什么通知,好像是要加租金,我没看懂,你要不要去看看?”      “行,那我去看看。”      李归离开后,李云又追出去看了一会儿,确定他走远了,再折返店里,从包里拿出一叠东西来。      符纸?詹小叶吃了一惊,看向金盏,金盏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李云蹑手蹑脚地把符纸分别贴到墙饰后面挡好,又在柜台底下贴一张,想想还是觉得不够,把楼上楼下每个房间墙饰后面都贴一张,到阁楼上看到詹小叶,愣一下,道:“哦,有客人啦。”说着,她慌忙把符纸别到身后,匆忙下楼去。      刚下楼,迎面就撞上阿离,别在身后的手更往后使使劲,尽力隐藏。      “姐,你手里拿什么呢?”阿离微笑着,眼睛像漂亮的月牙。      “没、没有啊。”李云想把符纸塞进屁股口袋里,塞了几下都没成功。      “是这个吗?”阿离抬起手来,掌心里那一叠正是李云方才四处藏起来的符纸!      “阿离……”李云紧张地舔舔嘴唇。      “姐,其实鬼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姐,你不是已经同意我留下来了吗?为什么又要这样?”      “阿离,你要理解我呀,你毕竟……你毕竟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只是想保护李归,保护……我的孩子。”      阿离把符纸还给李云,柔声道:“姐,我理解你,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李归,更加不会伤害欢欢。”      李云似乎安心了些,对阿离笑笑。      “阿离,你怎么出来了?”李归从外面回来了。      “我出来跟姐姐聊聊天,老在里面待着,有点闷。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陪姐姐啦。”阿离说完,转身回里屋。回身关房门时,她看到李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桃木挂件,趁李归不注意,挂到他钥匙串上。      阿离轻而长地叹息,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哀伤。      詹小叶也跟着叹息。      “怎么不发表你的见解了?你不是很喜欢打抱不平吗?”金盏眼角微含笑意。      “阿离没有错,李云也没有错。我现在有点觉得,阿离不该和你打这个赌的。”詹小叶忽然看着金盏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      “这样的情形,你应该见过很多很多次吧?怪不得你总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些事情,不去了解,就不用去理解。有时候理解一件事情,不一定会让你觉得轻松,相反,会让你觉得无奈,甚至难过。你应该……是经过太多次这样的感觉,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詹小叶眼底涌上关怀的神色,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你辛苦啦。”      不知怎地,金盏感到自己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忽然有了一丝震动。不管是他活着还是死去,用真心来关心他的人,詹小叶是第三个。      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情绪波动,金盏别过脸去,找了一句话来说,“你这个网红号召力不行啊,这都几天了,一个粉丝也没来。”      詹小叶嘁一声,用手肘架在他肩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感动就感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感隐藏得太久,就会真的失去哦。”      金盏瞥她一眼,把肩膀撤开。      詹小叶重心靠在他身上,他这一撤,她马上失去平衡,往前扑去。      金盏似乎没有要救她的意思,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只是立即停下向后退的脚步,让她顺利扑倒在他身上,不至于摔个脸撞地。      入夜,李归收拾打烊,锁门回到卧室。阿离坐在床上,正在给欢欢织毛线玩偶。      李归坐到她身边,轻轻撩开她垂下来的长发,然后从背后环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令她耳根一阵□□。      阿离笑着让一让,立马被李归搂回来。      “今晚,可以吗?”李归的唇轻轻触碰她的耳垂,轻声呵道。      阿离迟疑了一下,李归已经堵上她的唇。      她任由他亲吻片刻,才推开他,蹙眉道:“上次你说姐夫那个工程竞标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李归点头,“是啊,他估计是辉星建筑跟他报价相同,投标公司在做最后的权衡。要是能猜到辉星的底价,姐夫就能占主动权。那个工程要是落在辉星手里可就遭殃了,姐夫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他们偷工减料有点狠。”      “姐夫这么想,辉星那边肯定也会这么想。你让大哥先别急,盯着辉星,让辉星耐不住,先去找投标公司私下谈判。到时候你把我带过去,我可以帮姐夫。”      李归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感激道:“阿离,你真好。”      阿离微微叹息,“我只是希望姐姐别再因为我而感到不安。”      “怎么?今天我姐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是我看姐姐有心事的样子,自己瞎猜的。”      “姐肯定是烦姐夫的事,你别多心了。”李归再次把阿离拥入怀中。      不几日,辉星果然按捺不住,私下约了投标公司的负责人。这天刚好乌云避日,是个阴天,阿离飘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高兴地说一句,“成了!”      很快,李归姐夫竞标成功,得知一切都是因为阿离的帮忙,李云特地买了好几本时尚杂志到一心居来,烧给阿离穿。      阿离一件一件地换衣服,李归和李云帮着看,都是不住地称赞。      詹小叶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开心地对金盏道:“看来,阿离也未必会输给你。”      金盏不置可否。      “喂,”詹小叶忽然想起什么,“为什么这两天我越来越容易犯困,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她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你身上的灵力在增长,需要耗费大量的元气。”      “灵力?”詹小叶欣喜道,“也就是说,我也能向你那样飞来飞去,随心所欲了?”      “这个跟资质有关。”      “我的资质当然非常优秀,要不然你为什么会选中我,让我重生,还让我当你的助手?”      金盏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自恋是跟谁学的?”      “自恋是一个网红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好吗?嗳嗳嗳,对啊,我都没正经问过你,为什么你要选我啊?”      “因为……你像一个人。”      “像谁?”      “……”      詹小叶眯起眼睛研究了他片刻,了然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初恋就是暗恋。”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往下耷拉。      “你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困了就睡。”      “好……”话音未落,詹小叶就一头栽在他胸/口睡着了。      金盏一声叹息,把她抱回房间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啊啊啊。觉得自己棒棒哒,大家晚安! 第5章 归离(三)   将新一批鬼魂送回地府,金盏正准备打坐休息,却被詹小叶拉到房间里去。      “陪我去逛街,我要买衣服。”詹小叶笑嘻嘻道,“都有粉丝说啦,最近我总是几件衣服换着穿。”      “我?”金盏看看自己,“你就不怕别人报警吗?喂,警察先生,这里有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疯子。”      “怕什么,喏,我都准备好了!”说着,詹小叶把一堆东西塞到金盏手里,“反正你也不怕热,这些衣服和鞋子都是我跟李归借的,你们身材差不多,应该可以穿。还有墨镜、口罩、手套,你放心,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可是万一有人碰到我,发现衣服里面是空的……我可不想成为地府第一个把活人吓死的鬼差。”      “我们小心一点,好不好嘛?”詹小叶搓搓手掌,卖萌地朝他眨眨眼睛。      “不去。你到网上买。”      “我等不及了。来嘛,我送你签名照啊,我在网上很红的!你可以拿到地府去炫耀啊。”詹小叶继续撒娇哀求。      金盏微微翻个白眼,转过头去。      詹小叶当他默认,退出房间去,“我去把李归支开,在外面等你哦!”关门之际,她朝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詹小叶找了个借口把金盏支出去,然后坐在客堂等着。不一会儿,金盏从楼上走下来,长袖连帽T恤,长裤盖脚,脖子上围着男士纱巾,大大的口罩和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长过手腕的手套杜绝了一切肯能泄露的小细节。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怪,但是终于看上去是个真实存在的活人了。      “你确定我这个样子出去,不会引起别人注意?”金盏的声音被口罩挡着,瓮瓮的,即便看不见表情,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不满。      “不会——”詹小叶连忙说,“啧啧,我的眼光真是毒辣,随便挑一挑,搭配起来,居然很洋气嘛。”      金盏从鼻子里哼一声。      “当然当然,我们鬼差大人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服架子,这套要是普通人穿上,简直是惨不忍睹!可是我们鬼差大人穿上呢,一个字,帅呆了!”      詹小叶浮夸的马屁惹得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的阿离一阵笑。      “阿离,你怎么出来啦?”詹小叶向她打招呼,转眼看到金盏已经回头往楼上走了,连忙上前拉住他就往门外跑,“现在是白天,我还搞不定你个弱鸡?”   金盏一脸无语的表情,不过没有反抗,任由她一路拉着走。      果然,金盏一出现在人多的地方,马上就成了被议论的对象,疯子、脑残、作秀、明星,说什么的都有,在细小的窃窃私语都一一听在他的耳朵里。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意詹小叶这个购物狂到底还想在他手里塞多少个袋子?他现在是彻底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拉他一起出来逛街了。      “小杰别跑!”      忽然,一个小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他的妈妈着急地追过来,慌不择路,眼看着就要撞到金盏身上!      詹小叶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惊慌地瞪大眼睛,心里不住叫道:完了完了完了……      然而金盏竟然被撞了个切切实实。      “对不起啊。”小孩的妈妈匆匆道歉,立刻向前追去。      “你……你你你你你……”詹小叶又惊又喜又奇怪,冒了一连串你字,指着金盏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还想逛哪就赶紧逛。”金盏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说完继续往前走。      詹小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追上去,把T恤掀起一些来。      金盏立刻转过身来躲开她的手,结果他这一躲,詹小叶反而本能地抓得更紧,衣服被掀起来更多。      哇!詹小叶顿时双眼放光,咽了下口水——是美好的肉/体啊!八块匀称的腹肌,还有人鱼线!      “看够了吗?”金盏低头看着她。      “这、这,这是真的?不是你幻化出来的?”詹小叶显然还没看够,伸手去摸,“啊哈,是真的!”      金盏向后退一步,把衣服拉下来。      “不是……原来、你,你可以以正常人类的形态出现?”      “我说过我不可以吗?”      “那为什么……”      “保持人类形态需要灵力,白天我的灵力很弱,况且——”      “况且什么?”      金盏淡淡瞥她一眼,“况且,比起这神奇怪的打扮,我的脸可能会成为更显著的焦点。”      哈?什么?詹小叶差点被这句话呛到,之前是谁笑她自恋的?比起这只自恋的鬼,她简直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天真小白莲好吗?      “不信?”      “嗤。”詹小叶十分不以为然。      “都出来这么久了,有人认出你吗,网红小姐?”      “你……”詹小叶有些抓狂,咬牙道:“你不毒舌会死吗?”      “我已经死了。”金盏轻飘飘地,一招致胜。      詹小叶哼一声,不理他,往下一间店铺走。忽然,她感应到什么,视线像是向前行进的风,极速穿过人群,看向远处。      是那个叫小杰的小男孩,原来他是跑去找爸爸了。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看上去有些熟悉。      “怎么了?”金盏问道。      “我好像……”詹小叶迟疑地开口,看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心里一颤,接着说,“看到李云的丈夫了。”      那个男人,她在一心居墙上那张全家福里见过,但是那个孩子不是欢欢,那个也女人不是李云。      金盏看她的神情,心中已经猜出了□□分,微微叹息。      不几日,李云的丈夫巡查工程的时候出了意外,好在送医及时,抢救回来。他这一出事,工程无法兼顾,到手的标又被辉星抢了回去。      阿离注意到,这件事情后,李云对她的态度又有些回冷,可是除了一如既往地对这个姐姐尊敬爱护,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反而应该庆幸,李云只是心中不满,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詹小叶很想提醒阿离,被金盏用灵力封口。      果然祸不单行,李云丈夫外遇的事情,在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到医院探视的那一刻被戳破了。李云只是回头拿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见到了那个孩子扑到床边叫爸爸的情形。      那个孩子只比欢欢小两岁,这个事实让李云崩溃了。      一个深夜,涕泪横流的李云闯进一心居,揪着阿离又打又骂。阿离不还手,李归看着更心疼,一时情急对李云说了重话,李云哪堪忍受,夺门而去。      “李归,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这么做,我一直以来的忍耐还有什么用?”阿离看着李归,落下泪来。      “你要我看着你被姐姐伤害,我做不到。”李归眼眶也红了。      金盏走到阿离面前,用结界挡住李归,轻声问:“还要赌下去吗?跟我走吧。”      阿离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再让我试一试。”      金盏一声叹息,消了结界。詹小叶在楼上看着,心里直堵得慌。      隔天传来李云自杀未遂的消息,李归匆匆赶去医院,一直没再回来。入夜,阿离飘到医院去探望李云,岂料李云一看见她,就发了疯似的,从床上直起身子,对着她吼叫撕咬,“滚!你这个害人的东西,回你的阴曹地府去吧!滚——”      父母公婆只当她受刺激太大,神志不清,只有李归知晓个中缘由。看到医生要来给李云打镇静剂,李归一咬牙,对阿离小声道:“你先回去吧。”      “李归,我……”      “现在别说这么多,先回去吧。”李归匆匆说完,便回到李云病床前。      阿离愣了一会儿,含泪慢慢隐去,回到一心居等了三天,李归都没有回来。      “李归,她就是回来报复的,她就是回来报复的!先是你姐夫,然后是我,接下来、接下来就是欢欢!欢欢才七岁……李归,我求求你,让她走,让她走!”趁老人们回去休息,李云喋喋不休地逼劝李归,“你如果不叫她走,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到时候,要是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我看你怎么办!”      “姐,这件事情和阿离没关系。”李归小心翼翼地帮阿离说话。      “到现在你还帮她说话,你这是、你这就是被鬼迷了心窍!你不叫她走是吧?好,我现在就给爸妈打电话,我现在就打……”      “姐,”李归抢下手机,耐心哄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赶快要好起来,你知道吗?你把欢欢吓到了,她连医院都不敢来。姐,欢欢在家里等着你呢,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听到欢欢的名字,李云突然冷静下来,瘫坐到床上,不住低喃,“欢欢,欢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喜欢看男女主互动吗? 第6章 归离(四)   欢欢终于被奶奶哄着来到医院。看到欢欢,李云终日不安的情绪平复许多,身体慢慢有些起色。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是会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阿离素白姣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怕,她抓着欢欢,一片一片抠下细嫩的肉来,顷刻间,眼前便都是晃动着的鲜血淋漓的手,耳边不停传来欢欢凄厉的哭喊声,“妈妈——妈妈——”      恰巧,欢欢跟着奶奶去水房打水时,不慎被热水溅到,烫伤了一整条小臂,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是尖利的锯子一下一下从李云心头锯过。      她终于耐不住惊恐,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趁李归送父母回家休息的当儿,再次闯进一心居,不由分说把阿离往太阳底下拽。      “不,不可以……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阿离拼命挣扎,眼中有血色上涌,几次,都被她强逼下去。她牢记着,不可以伤害李云,不可以再造成任何不利于她和李归的局面。      “你这个害人的东西,你害我就算了,连欢欢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不能留你在这世上害人,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灰飞烟灭!”李云哪里听得进去,不知从哪积聚一股蛮力,眼看着就要把阿离拽出门去。      詹小叶被吵闹声惊醒,从二楼房间冲出来,看到金盏正站在二楼往下看。      “不帮忙吗?”詹小叶急切道。      金盏看着楼下纠缠在一起的一人一鬼,没说话。      “哦,我忘了,现在是白天。”詹小叶嫌弃地瞄他一眼,冲下楼去,抱住李云往屋里拽,一边吃力地喊道,“李云,你冷静一点!”      “你闪开!”李云猛地用肩膀撞了一下詹小叶,詹小叶根本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撞开,退了两步。同一瞬间,李云已经拽着阿里跨出门外。      “呃啊!”霎时间,阿离的惨叫声如同刮骨的利刀,听得詹小叶浑身一颤!      眨眼间,阿离半边脸颊焦黑发皱,原本精致的一张脸登时变得恐怖狰狞。      巨大的痛楚之下,阿离猛地甩开李云,迅速跨进门内,喘息间,眼中血色极速上涌,再看向李云时,黑色的瞳孔也变成了血红色。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离冲着李云嘶吼,声音如同从地狱中发出来的一般,震得李云一时呆若木鸡,惊恐地颤抖着,浑身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离再次嘶吼,向李云伸出手,李云的手便不受控制地跟着抬起来,攥住自己的脖子,越攥越紧……      “我告诉你,不是我要害你,而是你自己!是你的内疚和恐慌在伤害你自己!你懦弱,丈夫出轨,你不敢去找他,又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你把这笔账也算在我头上!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李云,你太自私了!我救了你的女儿,你居然这么对我!”      李云的脸上已全无血色,两只眼睛直往上翻,但是掐着脖子的双手没有一丝放松。路过的游客惊异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有热心的上前来帮她,全都是徒劳无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报了警。      “阿离,阿离住手!”詹小叶试图安抚阿离,手还没碰到她的身体,就被她强大的意念力弹了回来。      “阿离,停下吧,跟我走,喝下孟婆汤,一切痛苦都会化作云烟。”金盏走过来,对阿离说道。      阿离置若罔闻,眼中的血色更浓了。      “姐!”李归回来了,疑惑地拨开人群,看到李云奄奄一息的样子,又看到面目全非的阿离,不禁愣住了,恐惧在心底升腾起来,透过双眼,表露无遗。      看到他对她的恐惧和陌生,阿离周身的意念力忽然消失了,眼中的血色也退而殆尽,转而一片死灰。她似乎是想哭,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悲怆的笑声。      “咳咳咳咳……咳咳……”李云咳了好一会儿才换过气来,一把抓住李归,指着阿离愤恨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好阿离!”      李归难以置信地盯着阿离看了许久,她如今面目全非,一边脸颊像是龟裂的黑土,丑陋不堪。他的心顿时如万千重锤齐齐落下,疼得连呼吸都停了。      “你胡说!”詹小叶快气炸了,想跑出去帮阿离说话,却被金盏拦住了。      “外面人太多了。”      詹小叶环顾了一圈围观的人,想起他们是看不见阿离的。她和阿离站在一起,从他们的角度看,李云就像是在指着她。      “我当然好啊,我不好李归怎么会娶我做老婆呢?倒是你这个大姑子,老是对弟弟家的事横加干涉。我们看在你脑袋不清楚的份上,忍了很久了好不好?”      “你!”李云正要反驳,却见詹小叶瞳孔微微泛金,心里一颤,顿时说不出话来。      听詹小叶这么说,再联想起李云方才诡异的举动,自然而然都认为李云不过是个半疯子,顿时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了。詹小叶顺势把围观的游客都打发走,然后把李归和李云一起推进屋子里去。      “李归……”詹小叶正要说话,被阿离打断了。      阿离看着李归,面有悲戚之色,“李归,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李归一直微垂双眼,听到阿离叫他,抬起眼睛,又马上垂下去。      “你嫌弃我?我现在很丑,对吗?”阿离走得离李归近一些,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李归立刻抬起头来否认,“不!没有……”      李云想说什么,看詹小叶泛金的瞳孔盯着她,心里直发毛,不敢出声。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阿离嘴角浮上嘲讽的笑意,走得离李归更近一些,几乎已经走到他面前。      面对近在咫尺遍布伤疤的脸,李归本能的一个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阿离仰天苦笑,眼泪成串地落下来,消散在空气中。      詹小叶再也忍不住,对李归喝道:“李归,你太过分了!你知道你姐做了什么吗?她要让阿离在太阳下灰飞烟灭!阿离一直求她,一直求一直求都没有用!她不忍心伤害你姐,你姐呢?你以为阿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什么?都是你姐害的!从刚才进屋到现在,你听见阿离说过一句你姐的不是吗?她都已经忍耐到这种程度了,只要你说你相信她,她就会原谅这一切!我问你,你姐夫出/轨跟阿离有什么关系?你姐自杀跟阿离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姐把这些都怪到阿离头上,真的很自私吗?”      听詹小叶说着,李归震惊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讷讷地转过头去看李云,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疼爱他、保护他的好姐姐,他实在难以相信,她居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她明明知道阿离对他有多么重要,阿离死的时候他有多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的,不是吗?      李云想辩解什么,李归却不想再看她,转身走向阿离。      “鬼差大人,我跟你走。”阿离看向金盏,绝望道。      李归看不见金盏,只能一把抱住阿离,对着面前的虚空哀求道:“不行!求求你,别带阿离走!”      “事到如今,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阿离摸了摸自己丑陋的脸颊,哼笑道。      “阿离,”李归把她扳过来,急切道,“阿离!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我求你原谅我啊……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你不嫌我丑吗?我变成这样,你不怕吗?”      “不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阿离。”      阿离盯着他的双眼,良久,轻声问:“我能相信你吗?”      “能!阿离,你相信我,相信我!”李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他只能死死拽着阿离的手,重复着同样的话。      阿离微微笑起来,摇摇头,挣开他的手,朝金盏身边走。      “阿离!”李归忽然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阿离转回身,蓦地怔住,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李归拿着打着的打火机,朝自己脸颊凑过去。      “不要!”李云立马大叫着扑向弟弟,一边哭喊,“李归,姐错了,姐错了!姐再也不伤害阿离,再也不赶她走了!”      阿离向一边扫一眼,李归手中的打火机便被他自己甩了出去。      李归愣了一下,喜极而泣,跑过来一把抱住阿离。      金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片刻,瞥一眼在身边感动流泪到抽噎的詹小叶,转身想回楼上去,却被詹小叶拉住衣摆,擦了把眼泪和鼻涕。      “你……”      “怎么啦?”詹小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还沉浸感动中,鼻头红通通的。      金盏吞回已经到嘴边的话,把脚步挪回来,“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双更补上。 第7章 归离(五)   金盏站在阁楼上凭栏远望,詹小叶跑上来,把手机凑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得意地读出来,“叶子女神,前几天好几个人都说在沥关F购物广场看见你了,好、羡、慕!看到没有,各种角度不同的照片。”      “所以呢?”金盏淡然地看着她。      “所以我很红啊好不好?”詹小叶撩一把垂在肩上的长发,带起一阵清香,“他们也问你了,说是不是我男朋友,啧啧,我要把你带红喽。”      金盏淡淡一笑,转过头继续欣赏灵鹤湖的夜景。      “今天晚上不去勾魂?”      “你不觉得今天星星很多吗?”      詹小叶抬起头来,果然看见夜空中繁星点点,像是镶嵌在神女乌发间的宝石,闪闪发亮。      “哇,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星星了!”詹小叶马上调整好手机自带的望远镜光路系统,想把星空拍下传微博,找来找去,角度都不满意。      金盏跨步到她身后,伸出双手托住她的手机,带着她找角度。这样一来,詹小叶整个人都被圈在他怀里,她马上又被那股月桂树般的干净气息包围住。      詹小叶心突地跳一下,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看着金盏指节修长的双手覆盖着她的,脸颊微热。美中不足的是,如果金盏的手能是温暖的,那就更好了。      找好角度,金盏拍下一张照片,然后松开她站到一边,淡淡道,“传吧。”      “哦。”詹小叶脸颊的微热还没完全褪去,听话地传了照片,手指悬在手机上空,脑子里一时短路,不知道配什么文字。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金盏点了两句诗。      詹小叶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温柔的声音,像掠过灵鹤湖面的风徐徐吹来,让人的心都轻盈起来。      “虽然是看脸的网红,微博上偶尔也可以有些用脑子写的东西。”金盏补了一句。      靠。詹小叶白他一眼,正要与他争辩,却听他用方才那样温柔的声音说道:“别吵,看风景。”说着,他很随意似的,帮她把一缕被风吹粘到嘴唇上的长发整理好。      此刻,星空烂漫,湖水粼粼,远山的剪影融在夜空中。詹小叶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天地间的这幅画面一样美妙。她悄悄挪到挨着金盏,慢慢把头靠在他肩上。      感觉到他想动,詹小叶轻声道:“别动,我困了。”      金盏便真的没动,时间就在这样美好的安静中慢慢流逝着。      “砰!”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惊起山间几只飞鸟。      詹小叶和金盏对视一眼,立刻往楼下看,只见李归已经夺门而出,阿离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车,风驰电掣般离去。      “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詹小叶只感到腰间一轻,人已经被金盏揽着,像火箭般蹿出去了。      一路跟到医院,詹小叶和金盏才知道,原来是李归的父亲被查出患有胃癌晚期。      到了病房外,看到李云在里面,阿离迟疑了一下,没有进去。李归满心担忧着父亲,没有察觉,直接冲进病房。父亲还昏迷着,姐姐和母亲呆坐着,不哭也不说话。      看到他来了,李云和母亲两个女人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垮下来,病房里顿时充满了呜咽声。      阿离透着门缝往里看,也是悲从中来,眼泪一直往下掉。      “这家人……还真是命运多舛。”詹小叶站在不远处,听着病房里的哭声,深深叹息。      金盏随手将走廊里飘荡着的鬼魂收去,对眼前的一切,他也有些无奈。      为了给父亲准备手术费,李归打算把一心居卖掉,整日心事重重,彻夜失眠。有时候,半夜看着怀中拥着的阿离,他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一直阻碍着他们在一起。      人言常道,人鬼殊途,或许,这真的是个不可逃脱的规律。      阿离每天想着法子安慰他,然而他并不想听。他待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回一心居,只是为了拿点东西。      忽而有一天,李归回来得特别早,从柜子里翻出几本菜谱,找了几样阿离爱吃的菜,一页一页慢慢地烧。      阿离看着他忙碌着,心里忍不住发慌。      “他要干什么?”詹小叶悄声问金盏。      金盏微微叹息,瞳孔中的金色闪烁着,弱了一些。      “阿离,对不起,这些天我一直忙着照顾爸爸,冷落你了。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虽然你说,鬼是可以不吃东西的,但是……”李归吸了吸鼻子,勉强露出笑意,“这是我的心意。”      “好。”阿离不忍戳破他,微笑着应了,拿起筷子来,随意捡了一颗蚕豆送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来,只觉得涩。      “好吃吗?”      “不好吃——因为不是你做的啊。”      阿离和李归都笑起来,笑得一样那么苦。      “下次,下次我做给你吃。”李归低喃,眼中毫无生气。      “好啊。”阿离柔声回答,尽管她知道,不会有下次,永远不会也不可能有。      “阿离——”果然,长久的沉默后,李归终于下定决心,尽量平稳住声音说道,“爸说……他想看到……他想看到我结婚,想抱孙子。”      被她猜中了。阿离怔了一下,明明心伤到说不出话来,脸上却有笑意,停不下来,一直微笑。      “阿离、阿离你别这样……你听我说,爸他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今天在病房里面,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给他答案。阿离,这是爸最后的心愿,我……”李归急切地解释着,眼中有害怕的神色。      “李归,你想让我怎么做呢?”阿离笑着问他,眼泪涌上来,顺着脸颊滑落,隐在空气中。      “阿离,你等我,我马上就找人结婚,跟她签协议。我给她钱,只要她愿意给我生个孩子再跟我离婚。阿离,除了你我绝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半年,你只要等我半年!”李归说着,眼睛微微亮起来,仿佛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阿离呵呵笑笑,“所以,你是要我等着去抚养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李归愣一下,为难道:“阿离,在孩子这件事上,我是没办法瞒过大姐的。如果你介意的话,孩子我也可以不要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李归,”阿离轻轻摇头,“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她眼中冷冽的绝望戳破了李归的期待。每个人都有心理阴暗处,恰好,他的阴暗处被阿离发现了。      “是,我是自私。难道你就不自私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必须承担如此不孝的罪名。自从你回来,这个家厄运连连。我的爱情,就像是稻田里的怎么都拔不掉的野草,把所有的养料都吸光了,把整片田都逼死了!”      “李归,你……”阿离倒抽了一口气,话哽在喉咙里,呜咽一声。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是阿离,难道我们真的可以为了所谓的爱情,牺牲所有人的期盼吗?阿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李归放声吼起来,忽然双手掩面而泣,良久,略微平静,“既然谁都不愿意做坏人,那就让我来做。现在,大姐的家庭破碎了,我的一心居就快没了,爸也要离开我们,我不能再为了自己而活着。阿离,你明白吗?”      阿离哪里说得出话,只是不住地流泪,身体都跟着抽噎微微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离才幽幽说道:“好,很好,我成全你,我一定成全你!不过你记住,不是我要回来的,而是你让我回来的。你们要我回我就回,要我躲我就躲,你们打我骂我伤害我,到头来这一切的罪过却要我来背,呵,李归,我要谢谢你,我终于可以放下执念,投胎转世了。”      话音未落,阿离的鬼魂已经渐渐消失在虚空中,幻化成一粒青绿色的小光点,慢慢飘向二楼,落入金盏早已准备好的容器中。      李归霍地站起来,愣愣地看着,看到詹小叶眼中如刀刃般锋利的蔑视,浑身颤一下,双腿一软,跌跪下去,佝偻起身体,放声大哭。      听到詹小叶抽吸了一声,金盏转过脸去看她,却没见到她哭,只是眼眶红红的。      “这次怎么不哭了?”      “哭不出来。有时候没有眼泪,比哭出来更加难过。”詹小叶的声音有些无力。      金盏在她肩上轻轻拍两下,算是安慰。      詹小叶身子一萎,靠在他身上睡着了。金盏揽住她,拨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他知道,她本就消耗着元气,又被这浓重的悲伤侵袭,体力早已透支,这一觉,恐怕要睡上好几天了。      詹小叶和金盏离开一心居,告别灵鹤湖的那天,一心居正式关张。李归找来搬家公司,把一心居一点一点搬空。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手腕上戴着新买的金手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指我发存稿箱的22号啦~)涨了俩收藏,真开心,感谢收藏我的妹砸,么么哒! 第8章 星光(一)   又是一个勾魂夜。      詹小叶百无聊赖地跟在金盏身后,最近勾魂都很顺利,用不着她帮忙。不过——金盏这个家伙怎么越看越帅了,肩平腿直的,连背影都帅。      “唉。”詹小叶发出一声感叹声,忽然从中听出两个声音,扭头一看,一只女鬼不知何时同她并肩走着,盯着金盏的背影,一脸花痴相。      “嗯?你是谁啊?”詹小叶疑惑地蹙眉。      “被这么帅的鬼差勾魂,真是死也值了!”女鬼根本不搭理她,继续花痴金盏,自说自话。      金盏转过身来,看到女鬼,微微一抬手,只见金光一闪,那女鬼便渐渐消散,变成一粒青绿色的光点,被金盏收了。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詹小叶看得愣住了。      “你可真是无情啊。”詹小叶咂咂嘴,叹息着摇摇头。      金盏挑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可是你的迷妹,你好歹跟她搭个话,就是挥挥手笑一笑也是好的嘛。你知道现在粉丝经济多么繁荣?你这样很容易掉粉的。”      “我并不需要粉丝这种理智没有头发长的生物。”      “你这家伙。”习惯了他的冷淡,詹小叶笑了笑,转眼看到一个人从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走过出来,闯了行人道的红灯。在他身后,跟着一只狗。      一辆车冲着狗疾驰而来,詹小叶心里一急,冲上前去,顿时只觉得身子一轻,眨眼间,人已经到了马路对面,一回身,正看见那辆车直直地撞向那只狗,然后——从狗的身上直接穿过去了!      她这才注意到,那只狗没有影子。她愣愣地看着狗跟着那个人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蓦然想起,她刚才……是怎么过来的?难道……      看四下无人,詹小叶提气朝马路对面冲。      金盏又收起一只鬼魂,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就看到詹小叶卯足了劲朝前冲过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金盏,但是她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和方才类似的反应,詹小叶一阵失望,准备停下来。蓦地,身体里涌上一股气,猛地把她提离地面,整个人向前飞去,完全不受她控制。      “啊!我这是怎么啦?金盏,救我!”詹小叶慌得手舞足蹈,一边朝金盏撞过去,一边求救,却见金盏一脸淡定地站着,动都没动。      完了完了,他肯定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根本就是等撞的节奏啊!詹小叶闭上眼睛,不忍想象马上就要发生的画面。      金盏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刚好撞进他怀里,像树懒一样挂在他上半身的詹小叶。尽管他以灵力抵挡,还是被巨大的冲力带着向后退了两步。      闭着眼睛的詹小叶还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惨烈”中,身体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没事了。”金盏轻轻拍拍她的肩。      詹小叶愣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死死搂着他,连忙松开,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还挂在他腰上,整个人向后一仰,又本能地弹回来,先跟他撞了鼻子,接着,是双唇。      一刹那,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滞了,詹小叶脑中一片空白,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盯着金盏。她第一次注意到,金盏的睫毛这么长,好像眨一下眼睛,就有细微的风扑扇过来。      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女人的双唇更温暖、更柔软的了,更何况,这是他的初吻。金盏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奇妙的晕眩在眉心蔓延开来,冰冷的身体居然有隐约的痒麻,一丝一丝,时隐时现,就像是冬天的冰雪感受到第一缕春天的阳光那样。      像是被无形的手推动着,他在他们周围设下结界,主动亲吻着,汲取她的温暖,却显得有些笨拙。      詹小叶回过神来,感受着他的青涩,忽而一笑,反客为主,一边亲吻他,一边哑声含混道:“笨蛋……”      翌日。      詹小叶牵着金盏的手从公交车上下来,眼前正是沥关四方图书馆。四方图书馆并不算很大,却已经有了六百多年的历史,因其丰富的馆藏资源而闻名中外,保留着明代建筑风格的主馆大楼也演变成为沥关拍照圣地之一,詹小叶这个旅拍网红自然不能错过。      “到了,我们进去吧。”詹小叶拉着金盏往里走。      金盏挣开她的手往前走。      “干嘛?昨天才占了便宜,今天就不想负责了?”詹小叶马上又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也不知道到底谁占谁便宜。”金盏嘟囔一句。而且,不仅被占了便宜,现在还要保持显身状态陪她到处逛。      看着詹小叶从书架上搬了基本理工科书籍,金盏微微蹙眉,“你看得懂?”      “看不懂啊,摆拍嘛,zhuangbility。”詹小叶冲他打了个轻微的响舌,捧着书到桌边坐下,开启自拍模式。      拍好照片传上微博,跟粉丝互动了一会儿,詹小叶才发现身边的金盏正在看她拿过来的书,专注的眼神很明显地表达着:他看得懂。      “亲爱哒,你这么厉害呀?”詹小叶凑过去,趴在他臂弯处,声音轻柔。      金盏眉头颤了一下,身体一僵。他瞥她一眼,不想搭理。      “好啦,不逗你了。”詹小叶直起身子,轻声道,“就当姐姐我昨晚一时冲动,放心吧小弟弟,你不用对我负责,我也不会对你负责的。”      “小弟弟?”      “就你那技术,叫你小弟弟已经是抬举啦。”      “……图书馆内,禁止交谈。”      坐在他们对面的年轻男人正看着他们,眼底有羡慕的神色。他放下手中医学案例书籍,拿起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来看,照片上的女孩子应该是被无意间抓拍到,脸上带着一丝迷惑。她有一双特别亮的眼睛,卧蚕很美。      他身边的空椅子上,慢慢显现出另一个女孩子,脸白得过分,一双略显圆的大眼睛盯着他,口中低喃着,“傻瓜,别难过啊,这样我也会难过的。”      詹小叶注意到这只女鬼,不动声色地踢了金盏一下。金盏连头都没抬,她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一只带着执念的鬼。那女鬼冲着她笑了笑,詹小叶愣一下,也朝她笑笑。      “嗡嗡。”詹小叶的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微信。      “房东已经整理好了,我们下午就可以从酒店搬过去。”詹小叶把手机拿给金盏看。      金盏瞄一眼,“你喜欢就好。”      对面的年轻男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不小心把借阅卡推到詹小叶这边。詹小叶拿起来给他递回去,看到卡上他的名字,很好听——东谷。再看他的样子,一张娃娃脸显得年轻,面容却有些憔悴,整个人很瘦很瘦。      “谢谢。”东谷向詹小叶道谢后离去,那只女鬼也跟着他一起出去了,经过有阳光的地方,毫发无损。      詹小叶有些吃惊,支了支金盏,“她不怕阳光!”      金盏微微点头,继续看着书,“嗯。她身上有人气。”      “人气?那会怎么样?我们不跟上去看看吗?”      “不会怎么样,她依旧不可能触碰到人类,也不能对人类做什么。”      “就……不收她了?”      “时机到了,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金盏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完,合上书,“这本书还不错。”      詹小叶看着封面上“机械工程”几个字,疑惑道:“你生前是学这个的?”      “嗯。”      “原来是工科男啊,那就怪不得你了。”      “什么怪不得我?”      詹小叶眯着眼睛看着他笑,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么么哒呀。”      从图书馆出来,詹小叶和金盏到酒店取了行李,搬到新租的单身公寓,出电梯的时候,对门邻居正好出来扔垃圾袋,对视间,彼此都愣了一下。      “原来我的新邻居是你啊。”东谷友好地笑道,“你男朋友呢?”      “是啊,真巧。”詹小叶笑着回应,瞥一眼恢复鬼身的金盏,“额,他有点事还没回来。”      那只女鬼从东谷随手带上的门直接穿出来,看着詹小叶有些慌的样子,捂嘴笑了。      等东谷走到门廊拐角处去扔垃圾,詹小叶一边开自家门,一边向女鬼招招手,“你过来。”      女鬼看得见金盏,但并不害怕,跟着詹小叶进门,坐到沙发上。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死……”感觉用死这个字对她不尊敬,詹小叶改口道,“去世的?”      “我叫星光,车祸死的。”星光笑起来很甜,“好羡慕姐姐,可以重生。姐姐为什么可以重生?”    “额,这……”   金盏眉头跳了一下,看着星光,咽下嘴边这句话:或许,你才是值得羡慕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可能掉进了章节点击个位数和零的魔咒。/(ㄒoㄒ)/~~ 第9章 星光(二)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东谷呢?”詹小叶岔开话题。      星光愣了一下,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喃喃道:“那个傻瓜呀……”她眼中有幸福的神采,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东谷。      “不是我要跟着他,是我不得不跟着他。我生前,身体里流着肖蕾的血,肖蕾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走不远的。”      “肖蕾……又是谁?”詹小叶茫然道,思索间,眼神掠过星光的腿,看到她脚踝上方有一道疤痕,像是半个圆。        “她是东谷的的爱人,就躺在隔壁,深度昏迷三年了。我出车祸被送进医院抢救那天,医院备血不足,当时肖蕾正在医院探病,她为我献了血,只可惜,我还是死了。”      “她救了你,而你却在觊觎她的丈夫?”詹小叶眉头皱起来。      星光眼底澄澈,很是坦然,“对,我喜欢东谷,已经有十年了。”      “你和他……”      “我十二岁那年到姥姥家过暑假,表哥带同学回家玩了半个月,那个同学就是东谷。那时他十六岁,高高瘦瘦的,短发总是很干净。我喜欢他,就约他到河边去表白,他嫌我小,我急得脚下一滑就掉进河里。他把我救上来,我吓得一直哭,他就跟我约定,在我长大之前,他一定不找女朋友。”说到这里,星光吃吃笑起来,回忆总是美好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拼命学习,发誓一定要追随他的脚步。长大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表哥告诉我,东谷希望我心无旁骛,所以在考上沥关最好的中学之前,我从来没有联系过他,只是从表哥的只言片语里了解他的情况。得到确定的录取信息,表哥才告诉我,东谷早就转学去了外地更好的学校,和他渐渐没了联系。他怕我再跳河,没敢跟我说,再后来就把这件事忘了。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懵懂少女一时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心上。”      少女心事总是诗,还是最难忘的那种。詹小叶微微叹息,揪着的眉头松开来。      “我一直在找他,可是一直找不到,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我看到他和肖蕾手牵着手过马路,我一眼就认出他,但是我不敢和他打招呼。他和肖蕾那么好,我的出现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重逢只能是以老同学妹妹的身份,我会不甘心。从那天以后,我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想他,想见到他。结果……”星光迟疑着没说下去,忽而短短一笑,很是无奈。      “结果出了车祸。你真傻,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不知道珍惜自己?”詹小叶为她感到惋惜。      “我死后,灵魂就一直跟在肖蕾附近。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都能见到东谷。”星光说着笑起来,还带着甜甜的天真,“他是个粗心的家伙,总是丢三落四的。不过,这都是被肖蕾惯出来的。我以为我会嫉妒,可是看着他们那么好,我一点也没有嫉妒,我和他们一样,感觉到幸福。”      “啊?你每天都看着他们?那晚上,他们……这不太好吧?”      詹小叶话一出口,金盏就微微白了她一眼,想不通她脑子里怎么一天到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昨天晚上……想起那个长而旖旎的吻,金盏心里略一阵悸动,立马打住念头。      “姐姐你想哪去了,我哪有那么变态呀。”星光露出羞赧的笑容。      “开玩笑,开玩笑。反正东谷瘦成那个样子,也没什么看头。”      “他以前没这么瘦啦,有腹肌的哦。”      “嗯?呐呐呐呐呐!”詹小叶一愣,指着星光坏笑起来。      “哎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小心……”星光慌忙解释,原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一些,很可爱。      “啧啧,不用解释啦,我懂。”詹小叶笑眯眯地压低声音,瞥一眼金盏,“你别看那家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有八块腹肌呢,我也是偷看来的,嘿嘿嘿……”      她这一眼色眯眯的,仿佛能把他的衣服掀起来,金盏只觉腹部一凉,下意识用手去挡了一下。他这个动作,惹得詹小叶和星光又嘿嘿窃笑起来。      “姐姐,鬼差大人,我得回去了。东谷现在应该在做晚饭,我怕他又不记得关火,把锅烧干了。”星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起身穿回隔壁去。      “这世上如果有离题十万八千里的比赛,你一定是第一名。”金盏淡淡开口。      “什么意思?”詹小叶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想知道肖蕾是怎么变成植物人的吗?”      “对啊!”詹小叶这才把脑子里的正题掰回来,“那我们刚才怎么会……讨论到腹肌上面去了?”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下去,忍不住又偷偷笑了笑。      金盏嗤一声,懒得搭理她。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詹小叶坐到金盏身边,把手肘挂在他肩膀上。      “我为什么知道?”金盏不动声色地挪开。      “你是鬼差啊,上次阿离和李归的事情你就知道得很清楚。”詹小叶又靠上去。      “不想说。”金盏再次挪开。      “干嘛不想说?”詹小叶干脆用双臂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哦,你吃醋啦,明明一开始就可以问你的,偏偏抓着一只鬼问东问西,是不是啊?”      金盏挣开她,又向一边挪,身子猛地一轻,一屁股坐到地上。      詹小叶咯咯笑起来,“原来你也有弱点呐,尊敬的鬼差大人。”      金盏一阵头疼,他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他忽然感觉到异样,转过头去,看到一只鬼魂悬在空中,稀薄得很,忽隐忽现。      詹小叶也看见了,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将死之人的魂魄。”金盏站起来,看着鬼魂回答道。      “她……”詹小叶向前走一些,看清那只鬼的脸,不由得惊讶,“她长得跟星光有点像!”      “嗯。”      “金盏,她是不是想跟我们说话?”      “是。”      “你想说什么?”詹小叶向女鬼询问,那女鬼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就消去了。      “她想说什么?”詹小叶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只好回头问金盏。      “她想让我带她走。苟延残喘的确很痛苦,不死不活,既死犹活,身体的衰竭像是慢性□□侵入骨髓,时间每流逝一秒,她就被折磨一秒。”      “……说人话。”      “人类通常称她为——植物人。”      詹小叶心中突地一跳,猛然反应过来,“她是肖蕾!”      星光坐在床边,看着肖蕾的魂魄被微弱的生命气息拉回身体,冲她微微一笑。      “为什么不珍惜生命呢?他那么用心地照顾你,期待你醒来。”星光看一眼正在为肖蕾按摩的东谷,感叹道,“活着,是很美好的,因为你可以感受到你爱的人,他的温度。”      肖蕾的魂魄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她被自己死气沉沉的身体禁锢着,无能为力。      “鬼差大人不会带你走的,除非你像我一样,真的死了。肖蕾姐,千万不要绝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星光柔声安慰她。      肖蕾勉强笑一笑,少顷,魂魄重新与肉身融为一体      东谷顺着肖蕾身体的穴位按摩着,一边和她聊天。      “小蕾,今天终于有人找我谈影视版权,我交给编辑去处理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是粗心大意,别说编辑不放心,我自己都不放心自己。虽然现在我已经改掉很多小毛病了,但是没你监督照顾,还是会有很多疏忽。就像昨天,笔记本提示没电了,结果我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回头就忘了,新写的几千字全都丢了。你现在心里一定在偷笑吧?我知道,我一定很难照顾,你觉得累了,才会睡这么久。”      手上的劲一时用完了,东谷停下来歇息,看着肖蕾笑起来,“喂,你该不会早就醒了,就想每天看我笑话吧?好啦,我投降,我们别玩了好不好?小蕾……”他仍旧笑着,眼中却有泪光闪烁,低喃道,“我真的很想你,想听你说话,想看你笑……小蕾,你醒来啊……”      忽然想起灶上还煮着面,东谷慌忙起身到厨房去,却见灶火已经熄灭了。他蹙眉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火关了?      他看看时间,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继续更新小说存稿,写到入神处,手肘碰到桌上的杯子也浑然不知。      星光飘到他身边去,悄无声息地把杯子扶正。      “你看到什么了?”詹小叶眼中金光正盛。      “你能看得到,为什么要问我?”金盏淡淡回答。      “肖蕾脚踝上方也有一道半圆形的疤痕!”詹小叶转脸看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寻常的故事罢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学会打坐冥想,好让体内的灵力稳定下来,和你的身体相融。今晚你不用跟我一起出去了,好好冥想。”说完,金盏迅速消失在门外。      黎明来临前,金盏回到公寓,听到詹小叶房间里传来音乐,进去一看,她居然练起瑜伽来了。      看到金盏,詹小叶调动灵力,将泛金的眸子盯着他,却根本无法透视他衣服下的身体。      金盏瞪了一下她的眼睛,詹小叶只觉得一阵刺眼的金光直直射/进眼睛里,顿时,双眼灼热起来,疼得很。      詹小叶捂住眼睛,哎哎叫唤。      “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试试看。”      詹小叶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叫得更大声,带了哭腔。      金盏心里一慌,连忙上前捉开她的手查看。不可能啊,他就是小小警告了一下。      詹小叶闭着眼睛让他看,忽然嘿嘿一笑,猛地睁眼,把他脸上的焦急全看在眼里,尽管很淡很淡。      “你……”金盏气结。      “我怎样?你自己舍不得,还要怪我吗?”詹小叶狡黠地笑起来。      金盏愣了半天,也想不到话来回,默默转身离开。      他怎么会觉得她像她?除了那双眼睛,她们真的再没有哪里相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取消收藏的妹砸,感谢你曾经在这里停留过,比心~~ 第10章 星光(三) “你这么好,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好笑,我答应过一个人,在她长大之前,不找女朋友。”      “哦?那她现在多大了?”      “算起来应该是十七岁。”      “一年而已,我等你啊。”      “嗯……”      “怎么,我等你,还要得到她的允许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女孩呢,我好好奇呀。”      “我不记得了。高三那年,我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出现问题,治好以后,好多以前的记忆都缺失了,只记得这个承诺,恰好,我又是个看重承诺的人。”      “真巧,我也是。我说等你,就一定等。”      “其实,你跟她有点像。”      “是吗?或许,我就是她呀。”      D大校园的香樟树下,说话的女孩子笑起来,满眼的甜蜜。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闪烁着,那么美好。东谷下意识伸手去轻抚她的脸,她却忽然如齑粉般散去,不见了。      他惊慌地愣了一下,想追上去,耳边却陡然层层叠叠地响起无数个声音,这些声音把他团团包围住,让他找不到冲出去的路。      “我就是她呀。”“东谷,如果我不是她,你会怎么样?”“东谷,别想!不要想以前的事。”“说你爱我,从前和现在只爱我一个人。”“你想起什么了?”“哪有什么女孩子,你看错了,快过马路啦。”“东谷……”      “东谷?”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听见肖蕾在叫他。      东谷抬起头来,发现四周的一切都变了。这里是他们的家,肖蕾刚洗完澡,站在卫生间门口,穿着新买的浴袍,故意做出撩人的姿势,等着他夸奖。        东谷哑然失笑,向她张开双臂。      肖蕾笑着向他扑过来,脚底的水没擦干,滑了一下。      东谷几乎是立刻冲上前,但还是来不及了。肖蕾的后脑撞在茶几的尖角上,又滑落到地上。鲜血从她身/下汩汩而出,一寸一寸将白色的大理石砖染红……      同一时间,东谷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刺眼的红色漫天盖地铺下来,涌进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喉咙努力地想发声,却只发出嘶哑的怪声,快窒息了!他在屋子里踉跄着,手里忽然摸到什么——是放在桌上的牙签盒。      他立刻一拂手把牙签盒打倒,在散落的牙签中摸了几根,对着自己的喉咙狠狠戳下去……      “小蕾!”      东谷终于喊出声来,猛然惊醒,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他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边睡着了,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往事重现的梦。      他第一时间起身查看肖蕾的状况,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猛地感觉到口干舌燥,正要拿起桌上的杯子去倒水,却发现杯子里有凉水,仰头一饮而尽,喝完愣一下,微微蹙眉,他分明记得,杯子里的水在小说写到第五十章之前就喝完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他调的闹钟。和编辑约好的交稿时间还剩十分钟,如果这次再拖稿,按合同他需要被扣除百分之四十的稿费。东谷心里一急,连忙坐到电脑前。还差一千多个字,他注注水,抢一下手速应该是可以完成的。      他动动鼠标,电脑睡眠状态解除,屏幕亮起来,他下意识看一眼软件的统计字数,忽然怔住,居然只差四百多个字?      东谷滑动鼠标上下翻看自己的小说,发现多出来的情节他毫无印象,但是看行文方式,是他的风格没错。而且多出来的这一段构思很是精巧,如果不是此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他写出来的。      “东谷,”他笑自己,“你还真是算盘珠子不拨不动,每次来不及交稿的时候,才会写出最精彩的情节。”      “你还不谢谢我?”星光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东谷抓紧时间完成剩下的字数,星光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写完交稿,学着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跟着他到客厅去倒水,到阳台收衣服,除了上厕所和洗澡,不管他做什么,她就这么跟着,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星光真的那么爱东谷吗?”詹小叶坐在路边的石墩上,若有所思。      金盏收好几只鬼,转过身来看她。      “她怎么确定,她爱的是东谷这个人,还是年少时的少女情怀?因为多年前的几天相处,就有了刻骨的爱,甚至变成死后的执念,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金盏没有说话,想起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人。有时候,爱就是这样,没有理由,最简单,也最强烈,或许因为无意间的对视,或许因为……危难时刻拉住你的那双手。      一个男人从詹小叶眼前走过去,身后跟着一只没有影子的狗。她认得他们。      金盏也看见了,站着没动。      “动物的魂魄不归你管?”詹小叶问道。      “是的。鬼差的工作职责和工作区域是有严格划分的。”      “这么说来……我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沥关了?那怎么行,我可是旅拍网红啊。”      “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金盏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我什么时候不自信了?”詹小叶莫名其妙地蹙眉。      “网红的标配是颜值,没了旅拍让你这么着急,这不正说明你对你的颜值没有自信吗?”      詹小叶钻了他的套,想不出话来反驳,气得朝他做了个鬼脸。      “动物也会有执念?”她看着那只狗跟着主人走远了,喃喃问道。      “会的。那个男人原先是个盲人,那只狗是他的导盲犬。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十五年,狗老了,不能再陪他。狗死的那天,他正在医院接受□□移植手术。虽然他的眼睛复明了,但是那只狗已经习惯了为他引路,只不过,它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走得比主人更快了。”      “它的主人好像看不见它嗳,看来主人对它的爱和它对主人的爱,真的差了好多。”詹小叶蓦地有些伤感。      “这个你来收。”金盏把一只容器递给詹小叶。      顺着他的视线,詹小叶看到一只不停在呕吐的鬼,迎面扑来浓重的酒气。      “我不是只要帮你处理活人吗?为什么鬼魂也要我收?”詹小叶捏住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金盏把她拽回来,抓住她的手,做了一番手势,只见金光流转,眨眼间,那只醉鬼便化作光点落入容器中。      “记住了吗?”金盏淡淡问道。      “这么快哪记得住?”詹小叶微微挑眉,格外乖巧,“要不,再来一次?”说着,她向金盏伸出手去,脸上笑意忽然一顿,“呀”一声叫唤,把手缩回来,委屈地瞪着金盏。      金盏在她手心打了一下,“记住我教你的收鬼术,将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遇到厉害的鬼也不用怕。”      “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詹小叶心里一慌,连忙问。      “我需要定期回地府述职。”      “那我等你回来不就好了。”      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回来。金盏看了詹小叶片刻,在心里说道。      “嗯?有点饿了。前面那个路口附近有24小时便利店,陪我去吃碗泡面吧。”詹小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转身向便利店跑去。      到了店里,詹小叶发现方才的那只狗的主人也在,正和老板坐在一起聊天。那只狗安静地趴在他脚边。      詹小叶到货架上挑了一盒泡面到柜台付钱,忽然听到他们说起肖蕾的名字,默默到饮水机泡了面,找了个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坐下,竖起耳朵来听。      “这姑娘命也蛮苦的,从那么穷的地方考到我们这儿来,D大啊,那可是名校。可惜家里重男轻女,学费和生活费都靠自己挣。好不容易毕业结了婚,又……啧啧。”      “唉,要不说这都是命啊,谁能想到在家好好的也能摔成个植物人?嗳,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肖蕾来了?”      “今天你家收银的小姑娘穿的衣服,以前肖蕾也有一件。我眼睛还没好那会儿,有一次坐公交车,就是肖蕾扶的我。后来眼睛好了,到你这里买东西,一听她的声音我就认出她来了。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你店里来来回回几个收银员,就肖蕾服务最细心周到。她还一边看书学习呢,收银没出过错吧?”      “没有。嗳,我听人说,她可不止在我这做夜工,每个周末还去KTV做那个……公主。”      听到这,詹小叶差点被一口面呛着,一阵咳。金盏从抽纸盒里抽了一张面纸递给她。      狗主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你可别瞎说,人家肖蕾结了婚还想着回来给我们发喜糖,你可别败坏她的名声。”      “我也是听说,不说了,啊,不说了。”      从便利店出来,詹小叶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原来肖蕾从前过得这么辛苦啊?”      金盏微微叹息,没有说话。      詹小叶也只能叹息,不经意间看到那一人一狗也从便利店里出来了,没走多远,忽然从黑暗处蹿出来一个黑影,往狗身上贴了一张符纸,那只狗便被他收了去,一起隐入夜幕中。      “那……那是什么?”詹小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黑影消失处问道。      “应该是个捉鬼师。”      “捉鬼师?哦,我明白,你的同事嘛,来收那只狗的灵魂了。”詹小叶松了一口气。      “不是。鬼差捉鬼是为了天地间的轮回之道,而捉鬼师,是为了炼化灵魂来增加自己的法力。鬼差是鬼,而捉鬼师却是人类。高级捉鬼师可以炼化人、神、妖的灵魂,低级捉鬼师只能炼化动物。”      “那那只狗……”      “灰飞烟灭了。”      “负责动物灵魂的鬼差不管吗?”      “不是每个灵魂都能轮回转世的。”      “可……”      “这世上的因果,是说不清的。小叶,别钻牛角尖,凡事求个究竟,痛苦的反而可能是你自己。”      这是金盏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还是用这么温柔的口吻,詹小叶心里一暖,点点头,不再往下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上班的最后一天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11章 星光(四)   正睡着午觉,詹小叶猛地被门外的响动惊醒了。她跑到门边,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只见东谷抱着肖蕾出门,负责在他外出时照看肖蕾的护工跟在后面,收起从仪器一段扯下来,还挂在肖蕾身上的鼻饲管。星光在旁边看着,想帮忙,但是帮不上。      “这是怎么啦?”詹小叶连忙打开门,询问道。      “小蕾刚刚有反应!她睁开眼睛了,她醒了!”东谷欣喜若狂地喊了两句,立马急匆匆往楼下赶,护工要一路小跑才追的上他。      “什么意思这……肖蕾她醒了?”詹小叶拉住星光。      “还不知道呢,她刚才有了意识反应,现在正要去医院呢。小叶姐,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看看。”      目送星光离开,詹小叶关上门,转身看见坐在沙发上翻阅《机械工程学报》的金盏,挑眉问道:“你不是说,肖蕾每活一秒,就煎熬一秒,苟延残喘吗?现在你该明白现实的特质是什么了吧?”      “是什么?”金盏微微抬眼。      “啪啪——”詹小叶边说边轻轻拍手,“打脸啊。”      “那你又知不知道,受病痛折磨到最后的人,是会得到一种补偿的。”      “什么补偿?”      “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你的意思是……”詹小叶吃惊地愣了一下,“肖蕾她、她很快就会死了?”      金盏轻轻嗯一声。      “那东谷怎么受得了啊?刚才他……他几乎喜极而泣,短短时间里这么大起大落,这……太残忍了。”想起东谷抱着肖蕾高兴到几乎发疯的样子,詹小叶心里抽痛起来。      “不行,我们还是一起去医院看看吧。反正你也要勾肖蕾的魂魄,她不是一直想让你把她带走吗?”      “我?我带不走她的灵魂。”      詹小叶又是一愣,“为什么?之前带不走是因为她还没有死,这一次为什么还不能带走?”想了想,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知道了,肖蕾一定也会因为对东谷存有爱的执念,而无法进入地府。”      金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因为没有预约,许多检查项目需要排很长时间,东谷跑上跑下忙得打转,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星光跟在东谷身后,时不时看到他因为忙乱,手中有单据遗落,就踢到他面前去,让他注意到,自己捡起来,无形中为他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检查过程中,肖蕾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到了夜里,躺在病房里等待下一个检查项目的肖蕾忽然出现呼吸阻滞,却查不出原因,送到手术室抢救,也是让主刀医生一筹莫展。       “肖蕾姐,你已经醒了对不对?”星光站在手术台边,看着眼皮微微颤抖的肖蕾,满眼担忧,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这么害怕?”      肖蕾的眼皮颤抖得更厉害了,巨大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呼吸。从前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醒来,她的魂魄看到星光的魂魄,反而没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她必然要死,星光又能拿她怎么样?然而她活了!苏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东谷身边的星光,那种从骨子里打着寒颤的感觉,比死还难受!她宁愿自己永远是个没有意识,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植物人,她宁愿现在她已经死了,也不要带着永恒的恐惧活着。      “肖蕾姐,你快醒过来吧,东谷他在外面等着你呢,他快要急疯了。”星光低喃着,下意识去抓肖蕾的手,想给她一些鼓励的力量。      “快醒来吧!醒……”忽地,星光怔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她居然触碰得到肖蕾!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她是鬼,肖蕾是人,除非现在肖蕾已经死了,否则她是不可能碰到她的!可是……可是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皮肤的质感是那么的清晰,难道——肖蕾对她存在某种情感?      星光这一抓,刺骨的寒意顿时传遍全身,肖蕾猛一个哆嗦,反而把堵住的呼吸呛了出来。医生护士看到仪器数据变化,顿时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一旁的结界中,詹小叶和金盏正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回事?星光她居然能碰到肖蕾。”詹小叶蹙眉思索道,“你说过,鬼混可以和与之关联的人产生感应,肖蕾会对星光存有什么感情呢?她们之前不相识,星光跟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也无法感知,应该不会因为星光对于东谷的照顾而感激吧?再说,感激之情哪会强大到成为意念的力量?”      “不是感激。”金盏帮她否定这个答案。      “也不可能是恨,更不可能是爱,难道是愧疚、恐惧?”詹小叶忽然想起肖蕾脚踝上方那道疤痕,又想起便利店老板和狗主人的对话,心里陡然跳空一拍,难以置信地看向金盏。      金盏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恢复呼吸后,肖蕾很快被推出手术室。方才手术室里的所有医护人员全都看见她醒了,而且手术室有监控,她实在不能再装昏迷,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星光一直跟在推床边。      “肖蕾姐,你、你怕我?”星光若有所思地蹙眉,片刻,又冲她笑了,“你怕我抢走东谷吗?不会的!从前我是不放心,怕你万一……东谷他不能好好生活下去,现在你醒了,我就没必要留下来啦。”      听她这么说,肖蕾松了口气。太好了,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而且,她就要走了!      “小蕾,小蕾!你醒了!认得我吗,你认得我吗?”东谷迎上来,差点扑到肖蕾身上。他用双手握起她的一只手,话未出口,眼泪已经落到她脸上。      之前在家里短暂清醒,肖蕾的注意力全在星光身上,此刻才看清东谷的脸。三年不见,她几乎不敢认,眼前这个瘦到略微脱相的男人居然是东谷!只见他曾经浓密五黑的发丛间夹杂着丝缕白发,曾经活泼有神的双眼凹陷下去,曾经骨肉均匀、修长好看的双手,变得干瘦粗糙,指尖还有倒刺。不过三年,他苍老得这么快,只有眼睛里那脉脉深情,从来没有改变过。      “东……谷……”她哽咽着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她叫他,东谷眼泪更加汹涌,脸上却笑起来,因为太开心,笑声像是被哽咽声呛出来的。      这幸福的一幕,让周围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看得眼泛泪光。      星光微笑着,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向金盏和詹小叶。      “鬼差大人,带我走吧。”      金盏淡淡地看她一眼,抬起手,金光迸射间,星光化作青绿色的光点。金盏却没有拿容器去收,翻转手掌轻轻一拂,那粒光点便旋转着向上飞去,慢慢消失了。      “你不收她?”詹小叶感到奇怪。      “我带不走她。”      “肖蕾带不走,为什么星光也带不走?”      “你忘了,星光生前身体里流着肖蕾的血。只要肖蕾活着,她的灵魂就带着人气,是无法归入地府的。”      “那你刚才又用收鬼术?”      “鬼差不能拒绝主动要求被勾魂的鬼,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那星光她去哪儿了?”      “她很快会回来的。”金盏答非所问。      “这个我知道。”詹小叶点点头,“肖蕾快死了,到时候星光就能去地府了,自然会回来找你勾魂。”      金盏哼笑一声,没说话,揽住詹小叶,飞离医院。      “嗳,鬼差大人,你还有什么是不能拒绝的?”詹小叶一手抱着金盏的腰,一手扶在他轮廓有力的腹部,把脸贴在他肩上。她发现,她已经越来越适应这样的行动方式了,好像……她也渐渐有了屏蔽风的灵力。      “你觉得我会把自己的弱点告诉你吗?”金盏挣不开她的手,只能任由她占便宜。      “别这么小气嘛,我们是搭档,而且看样子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我完全是你能够信任的人呀。”      “很久很久?”金盏微微蹙眉。她怎么知道?      “对啊。现代人的寿命可是很长的,我起码能活个七十年吧?现在我才二十三,还有四十七年,不够久吗?”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金盏松口气。      “将来我死了,我也要申请留在地府工作。”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跟你在一起,穿梭在阴阳两界,结伴勾魂踏红尘,多帅!”      这……算是表白吗?金盏心里微微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眶隐约泛热。      “詹小叶,你对人生就没有别的期待吗?”      “期待?”      “我总觉得,你对重生后的一切,接受得太快了。这样的人生,应该和你原本想要的不一样吧?跟着我在阴阳两界漂泊,你的家人怎么办?你不想他们,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吗?”      詹小叶脸上的笑容隐去一些,顿一下,又哈哈一笑,掩饰眼中微弱的泪光,“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了。再说,我没有家人,和你在一起是漂泊,如果没遇见你,也一样是在漂泊。人生苦短,快乐就好。”      金盏难得看到她如此失落哀伤的样子,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抱得紧一些,然后扭过脸去,装作没看见她眼角悄悄滑落的泪水。      他抱着她从夜空掠过,看到一条眼熟的黑影,在城市之中穿梭着。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夜,有人和我一样在看春晚吗?祝大家新年大吉,大发,行大运~ 第12章 星光(五)   血月高悬,黄泉路边的彼岸花怒放着,呼应着月亮的血色。鬼门关近在眼前,星光走到门前,正要跨进去,忽觉一阵飓风从背后席卷而来,轻而易举将她托起,向来的方向卷回去,她竟毫无招架之力,而守鬼门关的夜叉居然毫无反应,连看都没看一眼。      飓风疾速,从她身上刮过,如同利刃刺过,疼痛钻心,不由得缩紧身体,闭上眼睛。须臾,风停,被风吹得长鸣作响的耳朵恢复如常。      “小蕾,你怎么了?”      她听见了,那是东谷的声音。星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肖蕾的病房!此刻几个医护人员正围着肖蕾,做检查的、调整仪器的、紧急更换点滴瓶药剂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焦急。东谷被挤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已经是白天了。怎么会这样?肖蕾昨天不是已经被抢救回来,身体好转了吗?星光狐疑地愣了一下,走到东谷身边,忍不住想拍拍他的肩,然而她的手只能是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她有些迷茫地看看四周,发现詹小叶和金盏也站在一边。      “她真的回来了。”詹小叶看一眼金盏,“是肖蕾召回了她。”      “嗯。”金盏点点头。      “看来昨天的好转现象只是假象,病人现在出现全身衰竭的现象,情况之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料。她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主治医生绕过病房走过来,一脸遗憾。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昨天明明好好的,什么叫超出了你的预料?医生你不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啊!”东谷猛地一惊,激动得差点扑到医生身上。      “东先生,我们的治疗是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的,都有详细的记录,我可以拿给你看。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但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你们没有尽力!送小蕾去手术室抢救啊,昨天你们就是这么做的,今天就这么检查一下就算了?”      “东先生,你冷静一点。我们刚才就是在抢救,否则您爱人现在已经……”      “已经什么?已经什么!我只知道我昨天把小蕾送进医院的时候,她是好好的!昨天从手术室里出来,她是好好的!昨天一个晚上她躺在床上,她也是好好的!她现在明明还有挽救的机会,你们赶紧救她,你们必须救她!”      东谷情绪失控,一把卡住医生的脖子,呐喊的时候,牙齿仿佛都快咬到医生的鼻子。      周围的医生和护士赶紧上前来,想把两人拉扯开,但是东谷此刻身体里忽然爆发出来的力量太巨大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拉不开,星光想帮忙,却根本帮不上忙。主治医生的脸很快憋得由白变红,又红中发紫,渐渐显出青黑色。      躺在床上的肖蕾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眼前紧急的情势,而是站在人群中的星光!怎么会?怎么会!她明明已经投胎去了,为什么还在这里?      詹小叶上前去抓住东谷的手,运动体内灵气,将他和主治医生分开。众人刚刚才松口气,又听床上的肖蕾坐起身尖声喊道:“是你!是你想让我死的对不对?说什么希望我好起来,说什么要看着我重新照顾东谷,你就安心离去,都是骗人的!”      众人都愣怔了好一会儿,顺着她的目光,并不能看到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      东谷上前抱住她,轻声道:“小蕾,你怎么啦?你有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你不要吓我。”      肖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对着星光大喊,“这就是你的报复对吧?给我一个美好的希望,然后再狠狠地摔碎!你知道我睡了三年,我不怕死,甚至迫不及待想死,所以你不甘心对不对?你怎么能让我死得这么痛快呢?你让我重新活过来,在我重新惧怕死亡的时候,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消失,这才是最残忍的不是吗?”      星光被她这一番严厉的指控弄得一头雾水,委屈得眼眶泛红,但仍对她露出微笑,“肖蕾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别这么激动,快躺下休息。”      “你别假惺惺了!”肖蕾拿起身边的枕头朝星光狠狠扔过去,“你这个害人的鬼!”      枕头带着一阵风从星光的身体穿过去,她猛然察觉到,这不是风,而是一种意念力,存在于她和肖蕾之间,让她们之间产生感应的,把她从鬼门关召唤回来的,除了肖蕾输给她的鲜血,还有一股强烈的恐惧,来自肖蕾心底的恐惧,间杂着愧疚。      难道……肖蕾曾经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可她受到的伤害,除了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娶了肖蕾,就没有别的了——不,这根本也称不上是伤害,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一厢情愿。      倏地,脑中掠过一道雪亮的闪电,星光蓦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肖蕾。      不,她受到的伤害,是她的死亡!难道……      “你还在装什么傻?”肖蕾哼哼冷笑起来,“你早就知道了吧?那天你等红灯的时候看到我和东谷,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看着东谷,那么痴情,就那么神不守舍,一路跟在我们后面。我从路边橱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从你身后冲过来一辆失控的车子,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叫你躲开的,但是我没有。因为你,星光!这个名字无数次出现在东谷的梦话里!我知道,他虽然忘记了过去,却没有忘记对你的感觉,甚至,就是因为我跟你有些相似,他才会跟我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能留在沥关这样的大城市,不用回到老家去嫁给别人给弟弟换娶媳妇的彩礼,我怎么可能让你重新回到东谷的世界!幸好,你被撞的满脸是血,东谷根本没看见你的脸。”      “小蕾,你在说什么?小蕾,你不要吓我,你没事吧?”东谷使劲摇晃肖蕾,想让她清醒过来。对于她说出的那个名字,星光,他脑子里某个地方似乎猛地被扯了起来,疼了一下。      “肖蕾姐,你……那你为什么又到医院去给我输血?那天……那天你不是凑巧在医院探病的?”星光捂着心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肖蕾。她从来不知道,做了鬼,居然也可以这么心痛。她全心全意看护了三年的人,她每天虔诚为之祈祷的人,她心甘情愿祝愿和东谷在一起永远幸福快乐的人,竟然……竟然就是对她见死不救的人!不,比起那个把油门当成刹车踩的新手司机,肖蕾才是凶手,因为她那可怕的心思!      “呵呵呵呵……你当然不会相信,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明明做了坏人,却很快后悔了。我找了借口离开东谷,赶到离车祸现场最近的医院,那个时候,救护车都还没把你送过来呢。等你被送进手术室,我就在附近的走廊上徘徊,听说你需要献血血,我的血型又恰好符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救你!可惜,最后你还是死了。这不能怪我,这怎么能怪我呢?撞死你的人是那个司机,我反而是救你的那个人啊!现在,你却恩将仇报!”      “小蕾,原来你是想起那天的车祸了。当时你就有点不对劲,我问你,你说只是吓到了,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在你心里留下的阴影这么深。小蕾,没事的,那是一场意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无端地自责,不要这么伤害自己啊!”东谷将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肖蕾抱得更紧一些。      詹小叶看向金盏,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震惊。金盏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星光深深喘息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惊诧和愤怒慢慢褪去,顿了顿,居然给了肖蕾一个微笑,“肖蕾姐,我知道你只是一念之差,你那么希望我被救回来,甚至付出了自己的鲜血,我不怪你。你把我这么喜欢的东谷照顾得这么好,我感谢你。肖蕾姐,放下吧,现在困扰你,让你害怕的,都是你心里的恐惧,是你的恐惧把我带回你的身边的。”      肖蕾愣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你不怪我,你……你感谢我?”      “对。和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从前过得很苦,我理解你不想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放下我吧,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就让我走,让你自己没有负担的面对东谷吧。东谷他真的很爱你。”星光真诚地微笑着。      肖蕾在她的感染下,也露出一丝笑意,忽然又面露绝望之色,“可是,我就快死了。”      “这……”这下子,星光也很为难了,她看向金盏,询问道,“鬼差大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肖蕾这才看到病房角落站着的一袭黑影,金色的双瞳很是慑人。她不禁又浑身颤抖了一下。这就是来勾魂的鬼差?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黑无常。只是不知道,他是带她去投胎转世,还是直接下地狱受惩罚呢?      “没有办法。”金盏淡淡道。      闻言,星光和肖蕾同时将目光落在东谷身上,眼中是相同的担忧,这样的深情,饶是令人动容。詹小叶盯着金盏看,终于把他看得躲无可躲。      “除非——”金盏说道。      “除非什么?”星光脱口问道。      “除非肖蕾愿意让你借尸还魂,这样,东谷身边还可以留下一个。”      “为什么是让我借尸还魂?为什么不能直接让肖蕾姐活下去?”      “因为她良心有罪,而你无辜枉死。让你还阳,是因果报应赐予你的补偿,也是另肖蕾摆脱炼化之苦的机会。当然,你们都可以选择放弃。”      “炼化之苦?”肖蕾重复这四个字,心中一凛,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黑无常倒是不笨,既然你知道她跟我定了契约,就请你不要插手坏了阳间的规矩。”一把声音忽然从旁边插/进来,眨眼间,病房里又多了一个人,样貌装束与常人无异,只是眉心有一抹金色火焰状的印记,手里抓着一支桃木剑。      这人进来时挥一下手,便从衣袖里飞出十几张符纸,一一贴在医护人员和东谷的前额,他们便都被定住了,      “肖蕾,你拿灵魂做抵押,让我给你修改了容貌,又添了那道疤,现在你阳寿将尽,按照契约,我是来收走你的灵魂的。”      詹小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出他就是那个把狗的灵魂收走的捉鬼师,不由得怒从心起,喝道:“你凭什么收走那只狗的灵魂?它对主人那么忠心,它应该有个很好的下辈子!”      “嗳,你上司这个地狱鬼差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在这废话?”捉鬼师根本不把詹小叶放在眼里,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肖蕾。      “我愿意让星光借尸还魂,鬼差大人,请你快一点!”肖蕾往后躲闪着,深深看一眼东谷,冲着金盏急切地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盏倏地上前,拨开桃木剑,双手分别罩在肖蕾和星光眉心,口中念念有词,瞬间,病房内金光迸射,逼得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肖蕾的魂魄已经被金盏捉在身边,而躺在床上的“肖蕾”,正与肖蕾的灵魂深深对视,流下泪来。      “黑无常,你!”捉鬼师大怒,高喝道,说话间,忽然发动攻击。      “你可以叫我金盏。”金盏毫不在意,转瞬便闪了开去,轻轻在他背后踢一脚,把他踢出病房。      “好,今天这笔账,我李天力一定会找你讨回来的!”捉鬼师想反抗,被金盏眼中射/出的金光所慑,扔下一句狠话,迅速离去。      “星光,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顾东谷。”化作青绿色光点之前,肖蕾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会的。”星光含泪微笑,向她招招手告别。      金盏收好肖蕾的魂魄,挥一挥手,消去其他人前额的符纸。      詹小叶等着看东谷的反应,却被金盏一把拽了出去。      “喂,这次,你也动了恻隐之心吧?”詹小叶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      “没有,我做的这一切都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可是你根本不用这么帮她们啊,直接勾魂也是职责范围内,绕个圈子让大家两全其美也是职责范围内,为什么你要选择更麻烦的那个?”      金盏看她一眼,找不到话反驳。      “不用否认啦,你这就是受我的影响,找回了喜怒哀乐,同情悲悯,你看,我对你多重要。”      知道金盏不会回应她这句话,詹小叶回过头去,正看到东谷和有着星光灵魂的肖蕾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是喜极而泣。她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在家有没有感觉到一天24小时都是饱饱的?新年,这个单元就是个he啦~ 第13章 白无常(一)   “啊——”      听到隔壁传来詹小叶的惊叫声,刚试穿上地府新款运动休闲装的金盏目色一凛,立即架起备战状态,穿墙而去,却只见到她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手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怎么了?”他放下警戒,蹙眉问道。      “我微博粉丝掉了两千多!”詹小叶苦着脸叫道,把他拉坐到床上,拿手机给他看,“你看看,他们都在说,我这么长时间都不换地方,他们看腻了。两千多啊!最近我每天最多才涨三五个粉丝,天呐,我的心好痛……”      金盏淡淡地看着她浮夸地哭天抢地,片刻才道:“明天,我们离开沥关。”      “真的?”詹小叶一愣,惊喜得双眼发光,“你工作片区调整啦?”      “也可以这么说。”      “也可以这么说?那就也可以不这么说咯?那你为什么能离开这里?”发觉自己方才因为惊喜动作幅度大了一些,正靠在金盏身上,詹小叶试图延长话题,让自己再多靠一会儿。岂料金盏马上就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向后撤去。      他越是这么躲,詹小叶越是不甘心,伸手去抓他,但金盏已经站起身来,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裤子,手上的力道收不回来,直接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露出黑色的平角短裤和一截肤色苍白,但线条诱人的大/腿!      金盏愣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地把裤子提起来。      詹小叶原本也有些尴尬,看他有些慌忙的模样,反倒觉得有趣起来,盯着他的脸一直看。      “看什么?”金盏略微蹙眉。      “唉,可惜你不会脸红了,要不然这张脸得多好看呐,就像是雪白的肌肤上涂了红胭脂,啧啧。”詹小叶叹口气,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上次我看了你的腹肌,这次又看了你的大/腿,这要是在古代,我可是非要娶你不可的,怎么办呢?我不那么想负责嗳。”      “该收魂去了。”金盏懒得搭理她的嘚瑟,转身离去。      这一夜,月朗星稀,城市的霓虹闪烁着,一切都很平静。走出很远,詹小叶和金盏都没有碰到鬼魂。      “怪不得你要换地方,原来沥关的鬼魂都被你抓光啦!”詹小叶有些惊讶。      “还有第三百个。另外,纠正你一下,鬼魂是收不完的,抓光这个结论从时间上来说,是相对的正确。”      “夸张这种修辞方法,我看你是不懂了。”詹小叶被他冷冰冰的一本正经弄得一阵无聊,放眼望去,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只鬼魂,“你看那——”      金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双瞳的金色顿时闪耀起来。那只鬼也看到了金盏,朝他走过来,看来这是一只没有执念的鬼,他要省事多了。      他正要施收鬼术,却忽然看到了什么,顿住了。趁着他发愣的当口,刷地,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抢在他前面,想将那只鬼收走。      金盏立刻变幻身形阻拦她,两人二话不说便大打出手,一时间只见数道金光在天地间穿梭飞舞,嗖嗖有声。片刻,金盏看准时机,一掌打在那白衣人的肩上。白衣人痛呼一声,飞出一丈之外,却趁机在金盏暂时忽略那只鬼魂的时候,施了收鬼术,将那只鬼收入容器中,这才落地踉跄几步,站稳了,差点撞到詹小叶。      詹小叶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这是个里外都穿着一袭白色的女人,乌发如瀑,更衬得脸色无比苍白,一张红唇倒是极其鲜艳,强烈的色差之下,那张脸却并不恐怖,反而有种特别的美感,大概是因为她五官长得还不错的缘故。只是……她的双瞳也是金色的!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      “白无常……简凝?”金盏一声唤解答了詹小叶心中的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果然是白无常!詹小叶看看简凝,又看看金盏,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黑白无常不是一对搭档吗?为什么他们俩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熟的样子?是因为工作区域不同,所以根本不是彼此的搭档?那沥关区的白无常又在哪里呢?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勾魂。”简凝回答,语气和金盏一样,也是淡淡的。      “你负责的片区应该是隔壁的辛圩市吧?难道你不知道,鬼差是不可以跨区勾魂的?”      “我知道。这个人原本就是辛圩人,来沥关出差而已,我想我应该没有违反守则。”      “你这个擦边球倒是打得好。”      “承让。”      金盏也不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简凝只感觉到手中的容器震颤起来,塞子被冲开,一股青绿色的烟雾喷涌而出,慢慢凝聚成人形——方才被她收进去的那只鬼魂居然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简凝惊诧道。一旁的詹小叶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肉身还没有完全死去,你太心急了,没有注意到他的魂魄不全。”金盏微微一笑,说道。      闻言,简凝眼中金光盛了些,朝那只鬼魂看去,果然见他虚实变幻,少了一丝魄。看来他的肉身还能再撑段时间。她有些颓然地塌下肩膀,眼中涌上无限失望的神色。      “你怎么啦?你好像很难过。”詹小叶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友好地询问。      “第三千六百五十个灵魂,如果刚才我成功了,我就可以赎回我的记忆,这样,我就能记起我的丈夫。我会去接他的灵魂,然后和他一起投胎转世,这样,我们下辈子也会存着对彼此的记忆,重新走到一起。”      “赎回记忆?你的记忆去哪了?你既然要去勾你丈夫的魂,那岂不是说,你丈夫他、他……”      “是的,他患有遗传性心脏病,快死了。”      “你不是没有记忆吗?怎么又知道这些?”      “这是我拿记忆去交换来的唯一信息。”      “交换?和谁交换?难道你也和捉鬼师定了契约?”      “不是,是和阎君。原本有执念的鬼魂是不能收归地府的,我曾经想过陪在我丈夫身边,直到他终老,他感应得到我,我们依然可以有幸福的几十年。可是人鬼终究殊途,不容于天道轮回,与其害怕自己会带给他未知的厄运,不如争取下辈子重新来过。所以我拿记忆去交换了白无常这个职位,没有记忆,就没有执念,所以,我才可以是白无常。”      “赎回记忆的条件,就是勾回三千六百五十个灵魂吗?”      “对。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偏偏辛圩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新的鬼魂,那些有执念的又带不回去。我不甘心,只差一个,就一个!”简凝说着激动起来,完全没了乍出现时的从容淡然。      “为什么是三千六百五十个灵魂?”      “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十年。”      “你为了这三千六百五十个灵魂,已经花了多少时间啦?”      “五年。”      “哦,那你……”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金盏打断詹小叶,对简凝说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守则就是守则,就算是打擦边球也不行。而且,你似乎忽略了一点,既然是打擦边球,那么这个条件你也不一定算是达成了,就算让你取回记忆,这个擦边球或许也无法实现你们来世的心愿。”      “我知道。可是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上千万倍。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丈夫死亡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心愿无法达成,我做不到!金盏,我求求你,这只鬼魂让给我吧。”      “既然是这样,我也愿意帮助她。鬼差大人,我愿意跟她走。”那只鬼魂感念于她的深情,备受感动,向金盏请求道。      “不行。”      “我求你,我求求你!”简凝说着,扑通一声跪在金盏面前,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金盏看着她,眉头微蹙,眼中金光忽明忽暗,片刻,仍旧淡淡地拒绝,“不行。”      简凝猛地一震,把眼泪逼退,脸色沉下来,缓缓起身。      “为什么不行?能打擦边球,就是可以不算违规,你既然能帮助星光,为什么不能帮助简凝?”詹小叶看不过去,帮简凝说话。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是我的搭档,应该站在我这边。”      “我只站有道理的这边。金盏,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感情,就完全不顾别人呐。反正你明天就要离开沥关了,把这只鬼让给简凝也不影响你什么呀。”      金盏瞪她一眼,侧过身去不说话。      “呵呵呵呵……”简凝忽然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金盏,亏我还敬佩你,是个严于律己的好鬼差。没想到,你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啊!”      “简凝……你、你这话什么意思?”詹小叶被她蓦然一串冷笑弄得心里发毛,吞吐着问道。      “金盏,是我替你说呢,还是你自己说?”简凝嘴角满是讥诮,眼中金光快速摇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大家今天都有啥安排呀? 第14章 白无常(二)   金盏脸色微微一变,眉头罕见地皱紧了。      “你表面上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实际上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简凝冷笑道,“这是你在沥关需要收走的最后一个灵魂吧?你怎么可能让给我呢?让给我了,你还怎么离开沥关,怎么一步一步靠近你想去的那个地方?”      “简凝,我无需向你多言,我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天地,即便是闹到阎君那里去,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只怕是赔了丈夫又折兵。”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金盏,我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我,我们各凭本事,谁先收了他,他就归谁所有。”简凝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踩线之举有多危险,听他提及阎君,想到他平日里冷漠无私的作风,顿时不敢再紧逼着他不放,万一把他惹恼了,他直接回地府请阎君裁夺,一番周折下来,耗费时间不说,这只鬼魂最后的归属权,她恐怕是一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倒不如趁那只鬼魂的肉身彻底死亡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伺机而动。      “这……”金盏对她的提议有所思考。      “如果我抢在你前头收了他,就是你技不如人,自当三缄其口,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果你在我前头收了他,那我就死了这条心,绝无二话。再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也会想尽办法阻挠你,就算我落得个违反守则的罪名,你也难逃失职之责。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弄得两败俱伤吧?我们都是耗不起时间的鬼。”      金盏沉思许久,淡淡道:“好,我答应你。”      简凝顿时面露欣喜之色,方才肃穆凶戾的神情消失殆尽,连声道:“谢谢,谢谢你。”      一旁的詹小叶还在云里雾里地绕着,这、这怎么就言归于好了?      “等一下,简凝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为了你自己,什么……最后一个灵魂,还有什么……靠近想去的地方——你想去哪?去那个地方做什么?该不会你这个鬼差也是用什么古怪的条件换来的吧?你、你把什么抵押给地府了?你……”      金盏并不想回答她这么一大堆的问题,但看她急切的样子,除了好奇之外,分明还有对他的关心,心里微颤,抬手捋开她鬓边的乱发,轻声道:“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告诉你。”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和细水长流一样美妙动听,詹小叶心里喜悦地跳跃起来,乖乖地闭嘴。      金盏领着那只鬼魂往回走,詹小叶跟上去,扭头一看,发现简凝正和她并肩走着。      “简凝,你也要跟我们回去吗?”      “当然,他的肉身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我当然要寸步不离,以免金盏占了先机。”说着,简凝上下打量她一眼,蹙眉,“以你这样的资质,居然也能成为鬼差助手。到现在你体内的灵力都不稳定,你平常都不打坐修行的吗?”      “这个……我其实……”      “算了,金盏既然选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詹小叶盘算着怎么说才能不损自己的颜面,还没想到要说什么,简凝就扔下她,跨一步追上金盏,一边和他说着什么,一边往前走。      看他们彼此淡然和谐相处的画面,詹小叶真真是惊奇又委屈。简凝是不是忘了刚才帮她说话的人是谁啊?明明金盏才是为难她的那个,转变态度打个招呼先呢喂!      那只鬼魂跟在金盏和简凝身后,有些恍惚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詹小叶凑上去跟他说话,这才注意到他的长相,五官还挺深邃的,除了嘴唇偏厚一些,他应该算是她遇到的最帅的鬼了。哦不对,她怎么忘了金盏?和金盏比起来,这只鬼还是差远了。      这样想着,詹小叶向前瞄一眼金盏,正巧看见他对着简凝微笑了一下。      什么?原来金盏是会笑的?!他可从来没对她笑过。詹小叶感到心口有什么在抓挠着,痒得难受。      “我叫纪斐。”鬼魂的回答拉回她的神思。      “那你是怎么死的……对不起,你还没……”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少了一魄,脑子不是很清楚。”纪斐抱歉地冲她笑了笑。      詹小叶愣了一下,看看走在前面的黑白无常,暗暗叹口气。等纪斐那一魄齐全了,神志清明起来,万一心存执念呢?到时候,金盏和简凝两个谁也没办法收走纪斐。金盏向来一副无情无欲的样子,恐怕到时候崩溃的会是简凝吧?      “本女神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沥关啦,下一站是哪里,保密。你们要的自拍。”      詹小叶在微博跟粉丝们互动了好一阵子,抬头发现金盏和简凝依旧保持的原先的姿势,一左一右坐在纪斐旁边,一个看似随意地翻着机械类期刊,一个看似闭目打坐,但是两人身上蓄势待发的紧张气场再明显过不过了。纪斐有些无奈地干坐着,时间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咕咕咕……”詹小叶的肚子叫起来,这个客厅里只有她会饿。她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盒泡面。      “冰箱里好像有青菜和鸡蛋,我来帮你煮面吧。我这……实在不自在。”纪斐站起身对她说话,金盏和简凝没有对他的举动做出反应,只是暗自较劲。      “好啊。”詹小叶非常能体会到他的尴尬,爽快答应。      “哇,你很厉害嘛,该不会是个大厨吧?”看到纪斐娴熟快速的刀工,詹小叶有些惊叹,简直就跟美食节目里看到的一样。      “应该是吧,你知道的,我现在脑子……”纪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做个水蒸蛋?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蒸出来的蛋底下全都凝固成蛋白,要不就全是小洞,吃在嘴里一点也不滑嫩。今天有大厨在此,让我偷个师呗。”      “好啊。其实蒸蛋的秘诀很简单,用温水就行啦。嗳,要不你就别吃方便面这么没营养的东西了,我给你做个蛋壳饭,家里有米的吧?女孩子啊别过得这么粗糙,要学会精致生活。”      “有。其实我之前吃得还蛮精致的,因为对门的邻居菜做得不错。不过他们已经搬走了。”詹小叶喜滋滋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罐还未开封的大米,一边拧盖子一边挑眉道,“我本人呢已经够精致了,生活再精致,只要一衬上我,都会显得很粗糙。既然怎么努力都没用,那就别让自己这么累了,你说是吧?”      “额……”纪斐有些不知所措地愣住,这么自恋的一番话,叫他怎么接?      客厅里的金盏气息微动。简凝睁开眼来看他,见他唇边有笑意,单纯没有杂质的笑意。她往厨房里瞄一眼,嘴角也慢慢翘起来,心里有了盘算。      等詹小叶和纪斐端着蛋壳饭和青菜蛋花汤从厨房出来,简凝故意挪坐到金盏身侧,淡然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温柔,“看样子,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热爱着你的机械专业。”      正要喝汤的詹小叶敏感地捕捉到这句话,转过脸来看他们。      “嗯。毕竟不出意外,我会成为人类世界里,这个领域的佼佼者。”金盏淡淡回答。      “在地府也是一样啊。地府那么多产业,因为你的对生产机械的设计和改造,比人类世界发展得还要快。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留下来的机械专家一样,负责技术工作,没想到你忽然就成了黑无常,当时白无常们为了成为你的搭档,那可是抢破了脑袋啊。”      “都是过去的事了。”      “有一件事你一定没想到过,那么多的白无常里,也有我。”简凝的声音变得更温柔了。      “你?”金盏微微蹙眉。      “很奇怪吗?像你这样能力突出的鬼差,如果能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或许,我根本不用耗费五年的时间,如今还面临如此艰难的局面。”      金盏笑了笑,没说话。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比我更不容易。我只需要收齐三千六百五十个鬼魂,而你却……”      “既是我的痛处,就别再往下说了。”金盏打断她。      “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简凝柔柔笑道,“我忽然觉得,我们把彼此当作仇敌,真是太没有必要了,你曾经还是我敬佩崇拜、自带光环的那种人。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但也不会暗地里做手脚。我们都不容易,就看天意在谁吧。”      “我相信你。”金盏也对她笑了。      简凝起身想坐回原来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假装失去平衡,向金盏身上倒去。      金盏一把扶住简凝,却见她面色一滞,从嘴巴里吐出一丝微红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我那一掌把你伤得这么重吗?”金盏一惊,抱住她顺势倒在他怀里的身体,询问道。      “你不记得啦?所有的白无常里面,我是功力最弱的那个。那次,我不小心撞翻了孟婆熬汤的锅,延误了几百个鬼魂投胎转世,阎君因此惩罚我,收去了我大半灵力。你当时还不是鬼差,帮我说过几句话呢。况且,白无常在夜里,灵力本就比不过黑无常。”      “我帮你疗伤。”金盏将她横抱起来,往房间走,脸上除了对同事的淡淡关切,并无男女之情。      可惜詹小叶只看得见他的背影,还有简凝挂在他脖子上的两条手臂,脑海中又浮现起他方才和简凝说话时的笑容,心里顿时倒了一缸醋,酸得牙都软了。      “你还好吧?不吃……别浪费。”纪斐拍拍她的手腕。      詹小叶这才发觉,一只蛋壳饭已经被她在掌心里捏碎了。      “你是不是喜欢金盏?”纪斐笑着问。      “谁喜欢他。”詹小叶逞强否认,“我只是生气,他们俩简直旁若无人嘛!我们都在这里坐着,你看看他们,搂搂抱抱的,还直接进房间去,我们会尴尬的嘛。”      纪斐无声地笑笑,不再戳穿她的心思。      詹小叶低头吃饭,时不时偷瞄金盏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往年的春节都没人约我,今年居然好多很久没联系的同学啊旧邻居啊啥的约我出去~假期隔日更,假期过后就恢复日更啦~ 第15章 白无常(三)   詹小叶到卫生间取了毛巾,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敲门,一边殷勤地哄道:“你们怎么样啦?是不是很辛苦啊?我看武侠电视剧里啊,疗伤的人都会满头大汗,我给你们送毛巾来咯!”      门里面毫无反应,詹小叶侧耳贴在门上,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这两个人到底在里面干什么?疗伤也应该有声音吧?像是噗,吐血的声音;呃,气息不畅的声音;啪,手掌翻飞相对的声音……詹小叶自顾自地在门外模仿各种声效,逗得纪斐哼哼发笑。      詹小叶试着转了转门把手,门居然没反锁!她嘿嘿偷笑,小心翼翼推开门,看到金盏和简凝一前一后盘腿坐在床上,金盏的确是在给简凝疗伤,不过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云淡风轻,更没有满头大汗。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简凝的衣服被从肩头褪下大半,露出诱人的肩膀和很漂亮的事业线。连詹小叶都看得差点血脉喷张,她下意识抓了抓自己胸/口,幸好她的也不小。      “有事吗?”金盏淡淡看她一眼。      “没事没事,额,关心你们嘛。来来来……”詹小叶硬着头皮拿毛巾给金盏和简凝擦那并不存在的汗,又勤快地问道,“要不要喝水啊?”      “不需要。”      “那……那我在这学习学习吧,万一以后你受了伤,我也好知道怎么给你疗伤啊。”詹小叶嘴上飞快地胡诌着,脑子里想起漫画不良人里的黑白无常,那俩疗伤的方式……天呐,这这这这,这怎么行!      “你希望我受伤?”      “不是!怎么会呢,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嘛,对吧?”      “呃……”简凝忽然呻/吟了一声,晕了过去。      “鬼也会晕?”詹小叶有些惊奇。      “鬼不会晕,只是灵气不畅,暂时休眠。”      “休眠?要多久?”      “不会很久。”      “我还以为你用不着跟她争,能直接收了纪斐呢。”      “就算要很久,我也会等她醒来。公平竞争,各凭本事,这是我跟她的约定。”      “你对她这么好啊。”詹小叶嘀咕道,“又是疗伤,又是承诺,还总是对她笑,我也是个女的,你对我怎么就那么冷淡呢。”      “詹小叶,”金盏走到她跟前,嘴角略有笑意,“你不是一向很洒脱的吗?”      “谁说我不洒脱了?”詹小叶立马中招,“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注意影响,我是无所谓啊,可纪斐是即将被你们收归地府的鬼魂,被他看到两个鬼差大人这样这样,总归不太好。”      “哪样哪样?”      “就……”詹小叶脸一红,一阵手足无措,忽然反应过来,眯起眼睛来打量金盏,“长进了。”话音未落,她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金盏顿时破功,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哟,我们鬼差大人的弱点,一点儿也没变嘛。”詹小叶噗嗤一笑,得意洋洋。看来金盏对简凝根本毫无其他想法,才会在疗伤肌肤接触时那么淡然自若。      “你不是想学怎么疗伤吗?”金盏迅速岔开话题。      “你肯教我?”詹小叶欣喜道,见他点头,她扑到他身上去扯他的衣服,“来,我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金盏蹙眉,按住她的手,不解地看着她。      “哦,脱我衣服也行,这样你教起来比较方便。”詹小叶抽回手去,抓住自己的衣服就要开始解扣子。      金盏一愣,连忙别过脸去,眼睛也闭上了。片刻,只听耳边传来詹小叶的笑声,睁开眼一看,詹小叶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他跟着她出去,无奈地摇摇头。      房门关上后,简凝缓缓睁开眼睛,面露不甘之色。这个詹小叶看上去稀里糊涂,却是个反应很快的人。她原想挑起詹小叶的妒忌心,让詹小叶处处打扰牵制住金盏,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失败了。不行,纪斐这只鬼她要定了,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黎明过后不久,简凝醒了,从房间里走出来,却是面如死灰的模样。      “简凝,你怎么了?”詹小叶上前去扶她,总感觉她摇摇欲坠,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上。      “时辰过了,时辰过了!”简凝低喃着,眼中没有焦距。      “时辰过了?”詹小叶不明所以,忽然心中一惊,脱口道,“难道你丈夫……”      “对……他死了……”简凝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怎、怎么会这么快?”看她一瞬间泪如雨下,詹小叶也很难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金盏微微叹息,上前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沙发另一端的纪斐忽然浑身一僵,身体直挺挺地绷紧了,双眼无神,面容呆滞。      “纪斐,你又怎么了?”詹小叶担忧地看着纪斐。      “他的肉身正在死亡,余下那一魄正在聚合。”金盏淡淡解释。      詹小叶心里一揪,看向简凝,不由得鼻尖发酸。就差这么一会会的时间,她就能见到她的丈夫了,这简直比从来没有过希望还更让人绝望,更让人不甘心。      简凝低头拭泪,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窗外的天色。      等最后一丝夜幕褪去,阳光普照大地,简凝猛然甩开詹小叶一直揽在她肩上的手,施法在她额头用力一点,詹小叶便被定住了。不过眨眼间,她已经变换身形至金盏跟前。白日里的金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尽管白无常在白天灵力也会大大削弱,但毕竟占着一个白字,自然是比黑无常更适应白天。更何况,为了给她疗伤,金盏已经耗费了一些功力,此刻面对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简凝,我信错你了。”金盏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对不起,我无心伤害你们,我只想收走纪斐。”为以防万一,简凝用结界将金盏困住,“到时候,我马上放了你们。还有,我的伤是真的,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正是这一点,现在我才会被你骗。”      “随你怎么说,我丈夫去世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事情已经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阎君责罚,就算下辈子我和我丈夫再在一起的心愿不能实现,好歹让我记起他,让我再见他一面。你根本不知道,挖心挖肺地爱着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谁,这有多么痛苦!”      “不,你不知道!因为你一直都记得你爱的是谁,你一直在为和她重逢努力着!”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詹小叶耳朵里,她的心跳像是猛然停止了,空落落地发慌。她几乎背对着金盏,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在心里期盼着他的否认。      “我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简凝,我劝你马上停手,强求来的东西,只会给你带来厄运。”      “呵呵……我不在乎!我绝不要再做一个明明有心却没有心毫无区别的鬼魂,我要记起我的爱人,哪怕为之灰飞烟灭!”      “简凝,你真是糊涂了!”金盏高喝道,“纪斐区区一魄聚合到现在都没有完成,你难道没有觉察到不对劲吗?”      闻言,简凝一愣,朝纪斐看去,果然见他保持着痴呆的状态,余下那一魄迟迟不能归位。魂魄聚合,通常不过数分钟的时间,而纪斐的魂魄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完成聚合,怎么会这样?难道他那最后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的肉身可能还没彻底死去,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那一魄已经不在他身体里了。只是,那一魄究竟在哪里,凭我现在的灵力,还没算出来。你看,纪斐的鬼魂又少了一魄,应该是被肉身召唤回去的。”      简凝仔细一看,果然如此,连忙掐指一算,确实算到纪斐那一魄仍然存在,而且……好像离他们并不远的样。以她白天大为削弱的灵力,只能算到那一魄在附近,却算不出状态如何,是被人操纵,还是因为什么原因飘荡游离。      “让我来告诉你们他这一魄在哪里吧!”      人未至声先到,话音未落,一袭黑影嗖地出现在客厅里,只见他手持一柄桃木剑,正是捉鬼师李天力。      金盏打量着李天力,面露担忧之色。李天力已经掌握的瞬间转移术,看来最近法力精进许多。如果简凝把他和詹小叶放了,联合三人之力,应该可以和他一战。但是李天力怎么可能让简凝放了他们?      “把纪斐的一魄还给我!”简凝对着李天力喝道。      “还给你?”李天力嘿嘿一笑,“凭什么?这可是纪斐跟我约定好的契约,他原本两年前在福京参加美食大赛的时候就要死的,是我用法术帮他续命骗过了鬼差。可惜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原本可以撑十年,结果才过了一半就不行了。现在,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啧啧啧,我不仅可以把纪斐收了,而且还可以把你们三个都收了。哎呀,能炼化黑白无常的捉鬼师,天底下我是第一个吧?”      “李天力,你的法力还没到能和冥界叫板的地步吧?你敢收了我们,就是和阎君为敌,逞一时痛快,换来终身被冥界追杀,划得来吗?”金盏冷笑道。      “对对对,你提醒了我。那我就把你和你那个网红小助手给收了吧。今天有简凝这个为了爱人不顾一切的白无常在,我做任何事情都不过是顺水推舟。你们不是被我收了,而是被简凝偷袭,灰飞烟灭。”李天力得意地笑着,转脸像哄小孩一样,柔声细语地对简凝说道,“简凝,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了,555,好想再睡个懒觉~ 感谢春节期间帮我消灭章节0点击的妹纸 虽然我不知道你/你们是谁 但是这几天更了都会有很快有1个点击 很开心~谢谢哦~ 第16章 白无常(四)   “你做梦!”詹小叶喊道,“简凝,你别听他的!快放了我和金盏,我们会帮你抢回纪斐的魄。”      简凝抬起手,指尖金光团绕,呲呲有声。   “简凝,何必这么麻烦呢。”李天力连忙阻止她,依旧语气轻柔地诱哄着,“你让我收了金盏和那丫头,我就把纪斐的魄给你,让你和你的爱人团聚。你不是说,就算为此灰飞烟灭也无所谓吗?那咱们就彼此成全,再好不过了。你看,纪斐刚刚被肉身召唤回去的魄,已经慢慢回来了。”      “这……”简凝心有所动,但看着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金盏,还有对她这个陌生人充满关切之情的詹小叶,她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从头到尾她最坏的打算就是为此牺牲自己,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害别人!      “简凝,动手吧,给他们最后一击,让我来收了金盏和这个碍事的丫头。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要记住一点,跟我合作,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丈夫。抓紧时间,你不是说了吗,你丈夫撑不了多久了。”      简凝呆立在原地没动,身体在颤抖,眉头紧皱着,眼里布满了复杂的情绪,为难得像是要哭出来了。      “简凝,这是个圈套,你千万别这么傻!我保证,他一定不会把纪斐的魄给你,到最后,你也会被他收去,供他炼化!”金盏苦劝简凝,他并不怕自己会消亡,可是詹小叶是无辜的。因为那双相似的眼睛,他便把重生的机会给了她。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就把她卷进这个完全陌生而诡谲的世界,甚至,连她的将来都已经无法改变。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那么至少要保护她不至于面临被炼化而灰飞烟灭的残忍结局吧?      “简凝,金盏说得对!虽然这个家伙看上去只有一副冷心肠,但是他从来不会撒谎骗人,你听他的一定不会错!简凝……呃!”      这么多的声音在耳边盘桓,令简凝杂乱纠结的心更受刺激,忍不住朝詹小叶猛地挥一下手,便有金光飞射而去,击中詹小叶的肩膀。      “住手!”金盏急喝道,“简凝,我把纪斐让给你,只要你放了我们。”      闻言,简凝双眼顿时一亮,面色稍缓,朝金盏看了一眼。      “简凝,你要是放了他们,我马上把纪斐的一魄销毁,这样一来,就算你收了纪斐,也入不了地府!”李天力不疾不徐地说,似乎早就算好了这一步棋。      刚刚才有了喘息的机会,简凝立刻又陷入巨大的矛盾情绪中,瞪大了眼睛,不住摇头。      “啊!!”      终于,她仰天长啸一声,指尖的金光汇聚到掌心,变成金光团。她翻转手掌,同时向金盏和詹小叶运气攻击。        李天力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从口袋里取出收魂锦囊,蓄势待发,却猛地脸色大变。      原来简凝并不是攻击金盏和詹小叶,而是把他们放了!      趁他愣神间,詹小叶和简凝冲上来左右夹攻。金盏白天灵力太弱,只能在她们落下风时补个漏。虽然三个打一个,但简凝灵力大损,詹小叶灵力又控制不稳,再加上李天力每每危急关头,都故意在简凝眼前握紧收魂锦囊,警告她他随时可以把纪斐那一魄毁掉,令简凝心神不宁,备受掣肘,詹小叶还得分神护着她,这场混战一时间迟迟分不出输赢,渐渐地,简凝和詹小叶都有些体力不支了。      金盏悄悄退到一边,把自己看作是个局外人,凝神观察,终于抓到一处空子,欺身上前,将李天力手中的锦囊夺下来,又立刻对着纪斐打开锦囊,那一魄便幽幽飘荡出来,朝着它的主人去了。锦囊里没来得及炼化的魂魄,也都重获自由,从窗口飘出去,又在阳光下一一灰飞烟灭。      “可恶!”这一下,李天力是彻底恼羞成怒了,大吼一声,一记扫堂腿连连把詹小叶和简凝震飞,转身朝金盏飞扑过来,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桃木剑瞬间变幻为一柄闪着寒光、无比锋利的宝剑,剑身刻满了符咒,眼看着就要刺进他的心口!      破魂咒?金盏心里一惊。如果是在夜里,他根本不会怕,可是现在是白天,他若是被这破魂咒侵入魂魄,虽不至于灰飞烟灭,但魂魄估计也会四散开去,不知何日才能找回来,重新聚合在一起。      可是方才抢夺锦囊时,他几乎把灵力都用光了,此刻根本躲闪不及!      “金盏小心!”倒在地上的詹小叶连吐了几口血,看到金盏情势危急,奋力站起身朝金盏跑过来,浑身的灵力忽然爆发出来,刚跨了两步,就刷地极速飞到金盏身前。同一时刻,李天力的剑也到了!那剑刺穿詹小叶的心脏,刺破金盏的衣服,剑尖恰好抵在他胸膛上,那一丁点的接触,立刻就传来痛入骨髓的疼痛,那是剑上的破魂咒在啃噬他的魂魄。      李天力把剑抽回去,举剑再刺,被简凝挡下,引到另一边去。      “小叶,小叶,你怎么样?”金盏扶住瘫倒在他怀里的詹小叶,脸上焦灼的表情很强烈。他试图施法帮詹小叶止血,但是灵力跟不上鲜血往外涌的速度。很快,詹小叶的衣襟都被血染红了。      “原来……原来你还有感情,还会为我担心……为我难过啊……”詹小叶的嘴唇已经看不见血色,说话断断续续地,嘴角却浮上一丝笑意,“小……叶,你、你叫得真好听……可惜,你平时……叫得太、太少啦。”      “小叶,你别说话了,不要再耗费气力。”金盏更努力地运气,将剩余的灵力提到最盛,帮助詹小叶复原,不一会儿,身体忽闪起来,似乎是撑不住了。      “不要,别再施法了!金盏,简凝她……她不是说,你还有、还有想去的地方,还有……一直爱着的人,你……你不是要和她重逢吗?我不要紧的。生和死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从前……我、我或许怕死,但是遇见你之后,你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我救了地狱鬼差嗳,那我不就、不就和阿离一样,能得到留在地府工作的机会?别难过,你很快就能再见到我了。”      灵力耗尽了,金盏再无他法,浓眉深压,眼眶里居然有泪水打转。他是不会哭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了眼泪!      “金盏,你知道……我总是很好奇,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爱的那个人……她、她到底是谁?”      金盏犹豫着没有回答。      “她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她……一定不像我这样,自恋又粗心,懒惰又笨拙,一天到晚占、占你便宜,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小叶,你很好。你善良热心,从来都不记仇。你很有趣,会让待在你身边的人感到轻松愉快。”      “呵呵……咳咳咳……”詹小叶笑得咳起来,“原来……你平时那么嫌弃我,都是装的。你别以为你说好话哄我,我就不会再打听你喜欢的人了。说嘛……她、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她的名字一定……很好听……”      “她……”金盏刚开了口,被詹小叶的低喃声打断了。      “好困……我怎么忽然这么困……我好累,我要睡觉……”      “小叶,詹小叶!不要睡,听见没有,不要睡!”金盏耳边顿时警铃大作,慌忙轻轻摇了摇詹小叶,急切地阻止道,“别睡,千万别睡!你不是想听她的名字吗?你把眼睛睁开,你把眼睛睁开我就告诉你!”      “不要……我真的好困……等一下再说……”      “呃啊!”金盏正要说话,忽听简凝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何等凄厉,把神志昏沉的詹小叶也震得清醒了,和金盏一起抬头望去,只见李天力的剑刺穿了简凝的肩膀,将她抬离地面,剑身上的破魂咒迅速吸附在她的魂魄之上,很快,整个魂魄便布满了破魂咒的金光,像是熊熊烈火在燃烧一般!      简凝挥舞着四肢挣扎,像□□控的木偶,始终挣脱不开那柄剑,只能任由破魂咒啃噬她的魂魄,很快,好好的一副魂魄便伤痕累累,目不忍视。      窗外忽然吹进来一阵风,将一丝凉意落在詹小叶脸上。      “天……天阴了,下雨了!”詹小叶下意识向窗外看一眼,头还来不及转回来,身体忽然有了劲,推搡着金盏,急声道。      金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果然看见乌云密布,阳光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须臾,他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升腾起来,由弱变强,像是血液沿着血管流动一样,迅速蔓延至全身。一瞬间,他双瞳中的金光格外旺盛起来——他的灵力回来了!      他当即运气将简凝从李天力手中救下,把她移至身后,挨着詹小叶坐下,然后立刻施法为她们疗伤。      忽听耳边有异动,金盏霍地转身,只见李天力的剑锋芒毕露,直指眉心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总点击过百了嗳,谢谢大家~好开心O(∩_∩)O 第17章 白无常(五) 金盏面色毫无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猛地向前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用两根手指接住李天力刺过来的剑,迎面而来的那股凌厉的剑气顿时戛然而止。      李天力咬牙使劲,却无法运动剑身分毫。      金盏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指尖翻转,略一施力,便将那剑弹得远远的。李天力跟着震动的剑一起后退数步,忽觉手腕吃痛,手掌不觉一松,剑“叮”一声落在地上,变回桃木剑的模样。再看李天力,抱着右胳膊,右肩直往下坠,他这整条手臂都麻木了!      “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只能炼化动物魂魄的低级捉鬼师,原来不是。奉劝你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噎死。”金盏冷冷道。      李天力不服,但见窗外雨越来越大,短时间内太阳不会再出来,自己根本就不是金盏的对手。他虚晃一招,趁金盏分神之际,施法遁去。      金盏警戒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李天力真的离开了,立刻转身盘腿坐下,全神贯注为詹小叶和简凝疗伤。      窗外的雨如天际垂下的万丈急瀑,哗啦有声,衬得屋子里更加安静了。      沙发上的纪斐魂魄正在一点点聚合,眼中慢慢有了神采。他朝客厅里的三个人看去,视线落在简凝脸上。正巧,简凝在金盏的帮助下恢复了元气,也睁开眼睛来,与纪斐视线交汇,忽然脸色一惊,脱口道:“不好!”      金盏收回法力,顺势抱住靠倒在他怀里的詹小叶,眼睛却已经把一切都看清楚了。纪斐的魂魄刚一聚合,就开始消散了!      “看来我低估了他的狡猾。他在纪斐那一魄上下了破魂咒。”金盏浓眉微压,语速加快一些,“快用收鬼术!”      “你?”简凝愣了一下,眼中有不确定。      “我说过,我把纪斐让给你了。”      “那你呢?”      “我没关系,你最好快一点,否则他就要魂飞魄散了。”金盏看一眼墙上的钟,语速比方才更快,“你丈夫大限已至。”      简凝一惊,感激地点点头,以极快的速度施出收鬼术,纪斐便从沙发上向空中飘去,快速消散,幻化成一粒青绿色的光点。      “简凝……”      简凝正要那容器去收,耳边忽然响起纪斐呼唤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两个字,却重重地把她的心往下拽了一把。这一声呼唤,饱含着深切的不舍和强烈的遗憾,充满着难以严明的快乐和哀伤,这样浓重的情感,居然令她拿着容器的手颤抖了一下。      “刚刚……是纪斐在叫我吗?”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金盏。      “我没有听到。”金盏淡淡回答。      简凝还是不敢确定,又看向他怀里的詹小叶。      “我也没有听到。”詹小叶还没完全恢复,轻声说着,摇了摇头。      那就是她的错觉了?简凝眉头微蹙,迟疑了片刻,将纪斐收入容器中。这大概是她勾魂最慢的一次。她施法将容器封印,一直顾不上释放的喜悦和激动终于在心中升腾起来——她完成了和阎君定下的契约,她马上就能记起她的丈夫,去接他的灵魂了!      她闭起眼睛,屏气凝神,等待记忆重回脑海的那一刻。眼泪在她阖上眼睛的那一刻滑落下来,在空气中散开成一朵虚幻的花,跟她此刻唇角的笑意一样,美丽极了。      詹小叶看着她,忽然也有哭的冲动。她对着金盏微微一笑,默默抓住他的手,身体向他靠得更紧一些。他们刚刚共同经历了生死,彼此相救,患难与共,她知道,今后的路,他们都不会孤单了。      金盏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那温热足以温暖他早已死去的心脏。只是可惜,他没有办法回报她。他的感情,就像简凝的记忆一样,已经交出去了。      简凝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脸上的喜悦更深了。她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慢慢拼凑着一张男人的脸。浓密的头发,粗豪却不难看的浓眉,深邃如艳阳下的汪洋般闪着碎光的眼睛,略微驼峰的鼻梁,略厚但是形状好看的嘴唇……等等!这、这不是……      简凝脸色猛地大变,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先是缓慢而迟疑地摇了摇头,接着摇头的频率越来越快,口中喃喃着,“不……不……不、不!不!!”      “简凝,你没事吧?”詹小叶示意金盏把她扶起来,一把抓住简凝无助乱晃的手。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简凝还闭着眼睛,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只是重复一个“不”字,眼泪汹涌而下,再也没有散成虚幻的花。      “简凝,简凝!”詹小叶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      “啊!!”简凝霍地挣开詹小叶的手,双眼猛地瞪开,登时眦血,血泪混合着流下来,在惨白的脸上更显得恐怖。她双手抱头,十指深深插/进头发深处,死死揪住往外拉扯,口中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简凝,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们啊!”詹小叶连忙去掰她的手,急切道。      “是他,是他!是他啊!”简凝反握住詹小叶的手腕。詹小叶只觉得双手像是要断了,钻心地疼。      金盏略施灵力,轻轻地将简凝的手拿开。      “他?谁啊?”詹小叶随意揉了揉手腕,顾不上自己,又关切地问道。      简凝目如死灰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仰头爆发出一串凄凉的笑声,“呵呵呵呵……原来我的丈夫就是纪斐,呵呵呵呵……是纪斐呀……呵呵呵呵……”      “什么?!”詹小叶大吃一惊,和金盏对视,却见他眼中也是诧异茫然。      “阎君!你煞费苦心和我定下契约,就是为了绕个大圈子来告诉我天意难违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我的记忆恢复了,所以纪斐的魂魄早就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了吧?阎君,这个游戏你玩得开心吗?你现在是不是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笑?你在笑,这个愚笨的鬼魂,居然妄想赢我?”      “简凝!”金盏忽然提高声音,阻止她继续冒犯阎君,“阎君是不会故意为难你的。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阎君也无可奈何。”      “是吗?”简凝竭力反问他,嘴角充满讥诮,“金盏,你真不愧是最好的鬼差,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为阎君说话?哦——原来你所谓的深情,你所谓的执着,都比不上拍阎君的马屁重要,哈哈哈哈……”      金盏面色不改,只轻轻叹了口气,等她稍稍平静下来,才道:“简凝,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简凝,你冷静一点,这件事情和金盏无关啊!”詹小叶替金盏说话。      “呵呵……”简凝再次嘲讽地笑,“与他无关?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谁非要规定一条山长水远的路线,要他一步一步走到终点?是谁撤去了他原本搭档的那位白无常,要他一个人尝尽孤独无助的滋味?是谁拿走了他的感……”      “简凝!”金盏忽地大喝一声,情绪少有的强烈起来,“别说了!”      “怎么?你怕什么?你才是受害者,像我一样。”      “我什么都不怕,但是请你不要伤害与此无关的旁人。”迅速冷静下来,金盏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他已经想到了什么,淡淡道,“我想,纪斐应该是和李天力定下了契约。简凝,你当初是否对纪斐承诺了什么?”      闻言,简凝猛地一愣,身体迅速萎顿下去,踉跄着退到墙边,靠着墙才站稳了,方才停止的眼泪又不断滚落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巨大的混乱和迷惘之中。      “我……原来是我吗?是我自己……”      “她怎么了?”詹小叶担忧地询问金盏,“你刚才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金盏没有回答,轻轻拉起她的手腕,带着她走到简凝身边,施法抬起简凝的手,在简凝掌心划过一道金光,然后将詹小叶的手覆上去。      詹小叶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闭眼”,便听话地把眼睛闭上。须臾,眼前的一片黑暗被一阵烟雾驱散,浮现出一幅场景来。      应当是夏季,紫薇花开得正好,居民楼的绿化带里,有两棵紫薇树长得很高,越过了二楼阳台,花朵簇拥着栏杆,在阳台灯的映照下,小小的阳台一下子变得浪漫起来。      简凝倚着栏杆,有些失神,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一簇花朵。      纪斐从屋子里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猛一把抱住她,动作却是轻柔的。一下子,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眉宇间的恩爱默契,令夜色变得更加醉人起来。      片刻,却听简凝轻叹一声。      “阿凝,你怎么了?”纪斐关切地询问。      “纪斐,我想了很久,人鬼殊途,不容于天道轮回,将来我可能会带给你厄运。”      “傻瓜,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现在甚至有些害怕跟你在一起。鬼想要长久地生存下去,是需要活物的供给的。现在我还能克制自己,以后……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纪斐,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们不能不顾活着的长辈啊!”      “那阿凝……你的意思是?”纪斐环着简凝腰的手紧张地攥紧了些。      “我要离开,我要去地府。”      “我舍不得你……”      “纪斐,你放心,我已经和阎君定下契约,等你阳寿终尽之日,我会来接你,我们一起投胎转世。阎君答应我了,我们下辈子会带着对彼此的记忆,重新相遇。下辈子,我没有意外,你身体健康,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我们还会有两个孩子,这辈子老天欠我们一个,下辈子我们儿女双全。”      “真的?!”      “嗯。纪斐,你一定要记住,以后来接你的鬼差如果不是我,千万别跟他走。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是不管有多难,最后那一口气,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会来接你的,等我!”      纪斐正要回答,詹小叶眼前的画面忽然如齑粉般散去。她感到自己的掌心空了,睁开眼,才发现简凝已经被两个夜叉带走,快速消失在虚空中。这一次,不知道她要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纪斐死后,一定会是个有执念的鬼啊,鬼差根本收不走他,他还是可以等到简凝,为什么非要和李天力定下契约续命?”詹小叶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狐疑地向金盏问道。      “因为在阎君和简凝的契约中,简凝必须在纪斐死前收足三千六百五十个鬼魂,否则她永远想不起纪斐,也不会再见到他。”      “……变态吧?我看简凝骂的没错,阎君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她!”      “地府的职位,不是想要就能有的,阎君也是按命运因果照章办事。简凝和纪斐,或许命中注定情深缘浅吧。”      “那你呢?为了做这个鬼差,你把什么交给阎君了?”      金盏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走到阳台上去,俯瞰雨幕下的沥关城。      詹小叶追上来,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金盏看着远方模糊的雨景,淡淡道:“小叶,对不起,我们暂时不能离开沥关了。”      听他又叫她小叶,还有那句我们,詹小叶心里一阵柔软,不再追问,陪着他一起往前看。      良久,她喃喃道:“人鬼殊途,不容于天道轮回。”      金盏微微蹙眉,侧过脸来看她。      “金盏,你说,我到底是人,还是鬼?”詹小叶对他微微一笑,金盏却感觉到那笑意夹杂着悲哀。      “金盏,你交出去的,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吧?”詹小叶又说。      金盏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有好多秘密啊,”詹小叶又是微微一笑,笑意比方才更苦一些,“没关系,我也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生死与共的力量,是比不上秘密的。”     第18章 长生(一)   花河,这是一座四季都开满鲜花的城市,不仅陆地上姹紫嫣红,河面上的水生花卉更是令人神往。早前看照片的时候,詹小叶就已经对这里充满向往,现在身临其境,果真是满鼻子满身心的花香,这花香被阳光烘得暖暖的,真叫人通体畅快!      “好香啊!”詹小叶满脸笑意地感叹,睁眼看见身边的金盏依旧冷冷淡淡,似乎完全不为眼前的美好所动。自从简凝那件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怪。他明白了她对他的心意,她也明白了他对另外某个人的心意。是谁说的,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如果有,那是因为其中一个,或是彼此都把爱情深埋心底,一旦戳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喂,阎君把纪斐的灵魂补给你,让你顺利离开沥关,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你开心一点好不好嘛?”詹小叶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我没有不开心。”金盏暼她一眼,“既然花河的房子已经租好了,那就快点过去吧,就算打着伞,我也不能在正午的阳光下站太久。”      “我没有租那个房子啊。”詹小叶耸耸肩。      “什么?”      “什么什么?喂,你现在靠我养嗳,能不能帮我省点钱?你看中的是郊区的单栋别墅啊,知道租金多少钱一个月吗?最近都没有人找我在微博上打广告了,没看见我多穷吗?”      “詹小叶,”金盏淡淡地看着她,“第一,我不需要你养。我不用吃不用喝,衣服也不要你买,更没有任何娱乐消遣的需求。第二,我选择那栋别墅,是希望你住得舒服,而且那里的景致很特别,如果PO上微博,应该会很不错,或许可以为你吸引更多人气。第三,空旷无人的区域,比较适合我们。第四,你从来不做理财计划的吗?”      他说得太过一本正经,詹小叶眨巴着眼睛,一时无言,微微叹口气,“干嘛这么认真,我开个玩笑而已。”语音刚落,她注意到路旁的树荫下徘徊着一只鬼,虽然晒不到阳光,却也被阳光烘得有些微的蒸发。      “不用说,我上。”詹小叶瞥瞥金盏,翻动手掌施了收鬼术,拿出金盏交给她的容器,将那鬼收了。      “第十五个,喏,这瓶满了。”詹小叶把容器递给金盏。      金盏接过来,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只默默地把容器收好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残忍而讽刺的。比如谢谢,他要谢什么?谢谢她这么勤快热心地帮他,让他一步步更靠近终点,靠近另一个女人身边?比如你做得好,这算称赞还是在她心上打一拳?再比如对不起,这大概是所有心存爱意的人最不愿意听对方说的话吧?      詹小叶拿出手机来,一边打电话给房东,一边招来出租车,一个多小时后才来到那栋别墅前。别墅本身并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围绕着别墅的白色曼陀罗树,高大的,矮小的,花朵一片连着一片,绵延着,簇拥着,遮掩着围墙栏杆,掩映着别墅小楼,如同层叠着的白色沙曼,又如曼妙的云雾,空气里全是奇特的香气。      “哇,太美了!”詹小叶惊叹一声,忙不迭拿出相机来拍照。虽然在招租帖上已经看到照片了,但是此刻身临其境,才知道照片上的美根本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      “金盏,你眼光不错,这点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拍完照,詹小叶还有些意犹未尽,反复挑选着刚拍下的照片,一边对金盏说道。      “哦?”金盏微微挑眉。      詹小叶随意地挑飞一缕额前碎发,掐腰扬起下巴,“从选上我开始。”      金盏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把行李包扔还给她,“按门铃吧。”      詹小叶按下门铃后不久,别墅大铁门便缓缓移向两边。她有些兴奋地跑进去,几乎一下子扑进曼陀罗的花海。她抬起一朵花来看,小心地避开曼陀罗果表面的刺。      “果然毒物都是极其美丽的。”詹小叶忍不住感慨。      “你最好离这些花远一点,虽然食用才会中毒,但是曼陀罗的香味也有轻微的麻醉作用。”金盏告诫道,说完径自朝前走去。      詹小叶跟上去,嘀咕道:“下次关心人的时候,语气稍微好一点嘛。”      穿过前院,别墅近在眼前。大门敞开着,詹小叶拎着行李包走进去,环顾四周。这栋别墅并不大,分上下两层,摆设布置都很简单,以白色系为主,最惹眼的是从高处垂下来的几匹白色纱幔,随风轻擦地面,与别墅外的曼陀罗相互映衬,整个屋子都显得轻盈而朦胧,如同梦境一般。      詹小叶缓步走过这些纱幔,才注意到另一面墙全是落地玻璃窗,窗外已然换了另一番风景。原来这栋别墅还有后院,后院中央是一片人工湖,湖中开满了睡火莲,紫色花瓣和金色花蕊艳丽地张扬着,和前院的纯白仙境形成强烈的反差。      “天呐,是睡火莲!这可是世界上最贵的花!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詹小叶惊呼道。      “花虽美,却难以长久。一年只开七天,是它珍贵的理由,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身后忽然传来一把柔美的女声,极其舒服动听。      詹小叶认得这个声音,马上转过身,只见从二楼走下来一个挽着发髻的年轻女人,穿着复古的白色棉麻长裙,虽不修身,步履摇曳间却将曼妙风姿显露无疑。更奇妙的是,她明明五官平平,眉梢眼角却自有一股清冷气质,看似与她曼妙的身姿不搭,再看却觉得浑然一体,整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让人想亲近,又怕冒犯了她。      詹小叶看得有些呆了,一时间忘了答话。她在电话里听房东声音的时候就料到这或许会是个美女,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如此特别的美人,就算她再自恋,此刻也要甘拜下风。      “欢迎你们,我是你们的房东,加络。”      “你好,我是詹小叶……”等等,你们?詹小叶下意识看看行李包,没错,还在她手上。之前金盏把行李包还给她,就是怕房东看到凭空移动的物体被吓到,可是现在……      詹小叶朝金盏看过去,金盏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淡淡的惊讶。她下意识朝加络脚下看——有影子呀。难道加络也有阴阳眼?      加络微微一笑,柔声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相遇即是缘分,我们不过是彼此的过客,又何必在意那么多为什么,会怎样,怎么办?”      闻言,金盏双眼金光闪烁,打量她片刻,嘴角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受教。”      “不敢。”      “只是有些心事,再怎样隐藏,也是藏不住的。”      “不错。你也一样。”      “你是不打算走出这片曼陀罗和睡火莲了。”      “你也不打算改变你的方向吧?”      说着,加络和金盏相视一笑,仿佛心照不宣,不过几句话,就成了很熟悉的朋友。      一旁的詹小叶直听得云里雾里,又见金盏不仅对着加络笑,连语气都前所未有的温柔,不禁心中泛酸,蹙眉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你们是打算一直站在这里说下去吗?”说着,她瞪一眼金盏,“行李包很重的!”      “你看我干什么,那个包里全是你的东西。”金盏丝毫不为所动。      “是我怠慢了。”加络淡淡笑道,“小叶,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带你去。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厨房也是。啊——”加络原是伸手引路,却不小心在墙上擦了一下,连忙抬起手查看。詹小叶这才注意到,她涂了指甲油,颜色很特别,透明中隐隐泛着金紫色,随着光线不同而变幻。      无名指的指甲油被蹭掉了一些些,加络的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对詹小叶匆匆说一句“抱歉”,转身便回了二楼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詹小叶愣了愣,下意识向身边的金盏投去询问的目光,金盏淡定地看着她,眼底分明写着三个字:不知道。      片刻,加络从房间出来,已然是之前从容曼妙的模样。詹小叶特意观察了一下方才那根无名指,指甲上被蹭掉的地方已经补好了,很完美。她不禁有些惊愕,这种程度的强迫症,算是病态了吧?      “不好意思,我有点完美主义,这一点我也有些苦恼。”加络有些抱歉地笑笑,“来,看看房间吧。”      詹小叶故意慢了一步,靠靠金盏的胳膊,小声道:“喂,你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加络也怪怪的吗?”      “你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吗?”金盏反问。      “我是喜欢啊,可是满院子剧毒的曼陀罗,满池塘在格兰蒂亚才能茂盛生长的睡火莲,还有荒郊野外的空房子里一个美得不像人类的女人,这三点加在一起,我……我心里有点毛毛的。”说着,詹小叶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抱住自己的胳膊上下摩擦了几下。      “詹小叶,”金盏嘴角忽然别有意味地翘起来,“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在说加络美吗?”      “是啊,还很特别呢,特别到有点诡异。”詹小叶没注意他在下套,认真地回答。      “原来詹小叶也会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美。”金盏嘴角的笑意有些憋不住了。      詹小叶一愣,朝他翻个白眼,反应很快地接道:“前提是她真的是个女人,人,人类!”      “这一路上什么鬼你没见过?怕什么?”      “我……”詹小叶刚开口,又听金盏继续说道:“别怕,有我在。”说着,金盏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接过行李包,将她护在身后,带着她一起走进房间去。 第19章 长生(二)   “虽然这个地方很美,但是所有的点餐APP都告诉我,点餐超过配送范围![哭]”浏览完所有的外卖APP,詹小叶欲哭无泪地发了这条微博。      “女神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住酒店呐?”      “女神,你金色美瞳换了没?好像没换,但是颜色比之前明显了。”      “金色美瞳就服我们家小叶叶。”      “就没有人觉得怪异吗?”      “+1,见过别人戴金色美瞳,并不像她这样。你们不觉得看久了,心里会发毛吗?”      心里发毛?怎么会!她的眼型很美的好不好?詹小叶翻阅着微博评论,眉头微蹙,捧着手机到衣柜前照镜子,的确发现她瞳孔的金色比以前明显了许多,眼神似乎也比以往深邃犀利了一些,好像是有一种吸力,吸引着她不自觉地盯着自己的瞳孔往深处看,盯的时间越长,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就越陌生,渐渐地,好像连这张脸都陌生了。      “咕噜噜……”      肚子叫饿的响声惊醒了詹小叶,一刹那,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极迅速的消退,心里果真有些发毛。她快速从镜子前离开,愣了一会儿,打开房门跑出去。      “金盏,金盏!你在哪里?”      在二楼没找见金盏,詹小叶又蹭蹭蹭地跑下楼去,正看到金盏和加络坐在后院人工湖中央的木板通道上。两张椅子中间有一张小圆台,台面上一座烛台三柄花烛,还有两杯红酒。廊灯昏黄,星空正好,夜幕下湖水泛着粼粼微波,怒放的睡火莲在夜色下更添了几分神秘妖冶。金盏和加络仿佛坐在满湖花朵之上,一个白裙飘飘如仙,一个双目耀眼如星,好一幅完美的画面!      詹小叶想过去,却发现外面设了结界。      “金盏这个死家伙,我在这里怕得要死,他却在外面和美女热聊,还设了结界!拜托,我才是自己人好不好?”詹小叶小声嘟囔,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金盏平时一向是方圆百里之内连牲畜都勿近,这次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和加络如此亲近?居然还喝她准备的红酒?最离谱的是,他居然不顾安危把她一个人丢在结界外面,这该不会是中了什么迷魂术吧?不行,万一加络还有同伙,计划将他们分开逐一击破,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詹小叶尽可能地挨着结界站着,一边警戒,摆好防御的架势,一边侧过耳朵去,希望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今日看到的星空,早已非昨夜看到的星空。”加络仰起脸来,凝视着满天繁星,“其实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粒尘埃,如果人可以长久的活下去,回头看看,就会发现自己曾经竭尽全力、死缠不休地去努力和争取的,得到的和失去的,不过就是一粒尘埃罢了。”      “尘埃还是巨石,只在于你放得下,还是放不下。”金盏淡淡回应。      “我也想放下,可惜活得太久,已经有点忘了,我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你猜,我已经活了多久?”      “我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你最好也忘掉。”      听到这一句,加络看着金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是啊,忘掉自己的年纪,也就不觉得寂寞是永世无休的了。你很懂得寂寞的滋味,对吗?”      金盏端起杯子来啜一口红酒,没有说话。      “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的眼神跟我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金盏淡淡否定。      加络微微一愣,笑起来,“对,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你的灵魂不再死气沉沉,你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你在犹豫,除了波澜不惊的孤独,你有了快乐、悲伤,甚至是感情。不论是人类还是鬼魂,有了欲望,日子就更难过了。你的确跟我不一样。”      金盏思索片刻,终究没说什么,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圆台上去。      “我比你多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错的。”加络微微一笑,瞥一眼站在落地玻璃窗后的詹小叶,“你看,她在保护你,生怕我会伤害你。”      金盏转过头来,果然看见詹小叶一身戒备地站着,一边警戒四周,一边试图突破结界。她那么努力,连一向在意的形象都不顾了,被结界撞得头发乱盖在脸上,她伸手去捋,把口红擦花了,抹到脸颊上去还一无所知。      金盏心中一震,下意识想取消结界,又猛然反应过来,这结界是加络设的,他一时间还没摸清这个结界的规律,无法解开。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看向加络,眼中金光闪烁起来。      加络依旧温柔地微笑着,“我伤害不了你,我只是不喜欢聊天的时候被打扰,才设了这个结界。除此之外,我并不能对你做什么,更不能对她做什么。能伤害到她的人,只有你。”      “我?”      “难道不是吗?从你将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你就在伤害她。从她对你产生感情的那一刻起,你对她的伤害就在加倍。有一个问题不用我问你,你应该问了自己很多遍,这条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被戳中心底的痛处,金盏一时间无话可说,再次陷入这个问题之中。自从詹小叶为他挡剑之后,这个问题越来越强烈地萦绕在心间。从相遇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开始亏欠她,这一路走来,越欠越多。然而结果也注定了,他无以为报——不,他报答她的,是永生于世的孤寂。詹小叶,注定将变成另一个加络。      “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吗?”加络的声音低柔地传入耳中,仿佛带了某种难以逃脱的吸引力,和着空气中曼陀罗的香味,令他有些晕眩。      “如果你爱她,就把她留在这里,这里可以与世隔绝,不会有人知道她永生的秘密,有我的陪伴,她也不会孤单。就算她将来变成怪物,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加络盯着金盏的眼睛,声音如梦呓一般,“如果你不爱她,那就更要把她留下来,你亏欠她的太多了,剩下的路就由你一个人走,放过她吧!”      金盏的头越来越晕了,耳朵里心里全是加络的声音在回环,他猛地掐一把自己的掌心,疼痛令他清醒过来,眼中暗淡下去的金光再次闪烁起来,脸上茫然地神色已消失殆尽。      “你是怎么逃过生死簿名册的?又为什么可以看见我?这些法术是谁教你的?”这一次轮到他主动,瞳孔中旺盛的金光一时间竟让加络感觉到强大的震慑力,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慌乱。      然而加络毕竟是长生者,见惯了世间种种场面,很快便冷静下来,淡淡笑道:“这个,留给你自己来揭秘吧。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说着,她一挥手,把结界消除了。      詹小叶一时没了支撑,立马扑倒在地上,正撞到鼻梁,疼得麻溜地坐起来,捂着鼻子叫痛。      加络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笑了,然后绕过她进到别墅,上楼去了。      那一笑似乎别有深意,詹小叶一愣,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了,才想起来自己鼻子还痛着呢,忽然又感到人中一热,用手一抹,脱口喊道:“流血啦!”      金盏过来查看她的伤势,正要施法给她疗伤,却被她拦下了。      “别浪费灵力!”詹小叶声音瓮翁的,有些急切,“还没摸清这里怎么回事呢,保存实力,以备不时之需!”      金盏嘴角微微翘起来,拿开她死死捂着鼻子的手,为她施法治疗。不一会儿,詹小叶便痊愈了。      “为你疗伤,绝不是浪费。”金盏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向她伸出一只手,要拉她起来。      短短九个字,如同在詹小叶心里踢倒了九瓶蜂蜜,甜到骨子里了!      詹小叶把他的手拍开,撒娇道:“你背我。”      金盏愣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      “你都好久没背我了。”詹小叶摇摇肩膀。      金盏微微叹口气,背过身去,半蹲下,双手从双肩越过来。      詹小叶顿时乐得咯咯直笑,立马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双手,一用力,整个人都扑到他背上去。      金盏背着她往里走,却被她在肩上捶了一下,耳边传来她甜甜的埋怨,“走慢点啦。”他听命减慢脚步,从客厅挪到楼梯,短短五十米的距离,起码走了三分钟。      “今天晚上不勾魂吗?”詹小叶把下巴靠在他肩上,还想把脸贴在他脸上,终于还是没这么做,只是借着他上楼梯时身体的摇晃,不断“自然”地和他的脸颊亲密接触。      “你不是说要保存实力?”      “可是,早一点收到三百个鬼魂,就能早一点离开这里,早一点见到你想见到的人啊!”      “傻瓜,我在听你的话,这不好吗?”听到她真心为他考虑,完全不顾自己的感受,金盏心中又是一震,语气不由得放得无比温柔。      詹小叶顿时愣住,脸颊居然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傻瓜这两个字,就像是接连在她的心湖投进两枚石子,荡起美妙的涟漪,荡得她的脑袋都晕乎乎的。      “你的房间到了,好好休息。”金盏把詹小叶放下来,嘱咐她一句,转身离开。      詹小叶一把把他拉回来,踮起脚尖便吻上去,趁他没反应过来,立马缩回房间,把门关上,背靠着门吃吃地偷笑。      金盏盯着门看了很久,下意识去抚摸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忽然发现,他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放下。      走廊的另一边,加络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门缝里的那双眼睛露出满意的神色。     第20章 长生(三)   清晨,詹小叶被一阵柔美婉约的吟唱声叫醒,明明没有歌词,那歌声却像会说话一般,唱进人心灵深处,唤醒那里的秘密。      她把窗帘拉开,窗外天阴着,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薄雾,前院的曼陀罗花在薄雾中更显得袅袅婷婷。花树下那个正在吟唱的女人正是加络,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旦角戏服,勾了眉眼,原本不出挑的眼睛顿时熠熠生辉起来。她抖动着宽而长的水袖,碎步娉婷,身段轻盈,令薄雾下的前院愈发如梦似幻。      加络又转了一个圈,忽然提步回到别墅内,吟唱声并没有消失,而是穿过一楼客厅,又来到了后院。      詹小叶跑到二楼小客厅,发现金盏正站在窗边看着后院。      后院的人工湖上也氤氲着水雾,加络在一米见宽的通道上捏着兰花指,继续扮演着她心中的角色,一袭白衣在满湖的睡火莲中格外出尘。      美是美,但是……詹小叶一阵头皮发麻,对金盏道:“金盏,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不急。”金盏淡淡道。      “为什么?”詹小叶蹙眉,见他一直看着楼下的加络,她抬起双手想掰过他的脸来,还没碰到他,又顿了顿,收回手去,嗔道,“你看你,眼睛都看直了!你可别告诉我是因为她。”      金盏淡淡一笑,“我们已经走不出去了。”      “啊?”詹小叶吃了一惊,下意识上下左右看了看。      “加络在别墅外面设了结界,我暂时还没找到结界的规律。”      “等等,加络怎么会设结界?她有影子,应该是人类啊,难道……她也是捉鬼师?或者……她、她是妖?我早就说了,这里不对劲,你就是不听我的。”詹小叶立马着急起来,转眼看见金盏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愣一下,笑起来,“你有办法是不是?”      金盏眼底坦荡地看着她,“没有。”      “没有?喂,这种时候就不要摆酷了好不好?如果你被困在这里,你和阎君的契约怎么办?你爱的人怎么办?”      她眼中的担忧点滴不漏地传递进金盏的心里,金盏怔了一下,心口一片暖意。自从遇见她,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重新活过来了。她明明很害怕,却更为他担心,像本能一般,始终把他放在第一位。      “詹小叶,”他微微叹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詹小叶一愣,白皙的脸颊顿时泛上红晕,“谁、谁喜欢你了?”她别过脸去,语气嗔怒,却难掩嘴角的笑意。片刻,那笑意淡下去,变得有些苦。      “小叶……”金盏忍不住唤她。      “好,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留下来并肩作战咯。”詹小叶脸上重新漾起笑容,眼神中的坚定表明着她的无怨无悔。      金盏心中震颤,一时语塞,仿佛有些承受不起,有些闪避地转回头去,继续看楼下的加络。他有些迷惘,为什么他的心有些乱了?一直坚定不移的那个目标,忽然有些许的动摇。      加络已经停止了吟唱,水袖垂在身侧,层叠地堆在脚边。她怔怔地望着湖面,凄然笑道:“我怎么又唱起这段曲调来了?正清,好听吗?呵,你怎么会觉得好听?你应该觉得这是个可怕的魔咒才对。”      “正清?”詹小叶重复这个名字,又见加络脸上神情很是自然投入,双眼一直盯着湖面,并不像是在对着幻想中的人对话。她集中精神,运动灵力朝湖底看去,眼中金光越发旺盛。      她的视线穿过湖面,掠过睡火莲密集纤长的茎杆,再往下,水越深光线越暗,直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那片黑暗还透着最后的些许光亮时,一张惨白的脸猛然在她眼前浮动而过,原本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她吓了一跳,不自觉收回灵力,脊背一阵发凉。      “湖里有人!”她马上对金盏说道。      “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金盏点点头,“这湖面上的睡火莲看似随意生长,却暗藏符咒阵法,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解。不知道为什么,正清这个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耳熟。”      “耳熟?你快仔细想想,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金盏蹙眉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那是我进入地府以前很久的事情了。听说,地府曾有个叫正清的鬼魂,明明每一世轮回都富贵煊赫,好运傍身,他却在下一世轮回前,主动要求永世不得超生,发誓要永远留在地府,在忘川河上摆渡亡魂。”      “后来呢?”      “阎君判他尘缘未了,判他继续轮回转世。结果下一世的正清再也没回到地府。每年到地府报到的鬼魂太多,又时常有因为执念而在死亡后长久不归地府的鬼魂,所以并不会有鬼差特别在意这件事情。这湖中的法阵对我有所阻碍,我算不出来,他是否就是加络口中的那个人。”      “听你这么说,加络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你能判断出来吗?”詹小叶也陷入思考,“有一点可以确定,湖里面的这个正清,应该是加络的爱人——”詹小叶顿了一下,补充道,“曾经的。”      “或许现在也是。这世上能和寿命一起永生的,就是爱和恨。”      “永生?你是说加络她……”詹小叶惊讶地瞪大双眼,永生的鬼她遇见的不少,长生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嗯,按我对她灵魂的感应,她至少已经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她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詹小叶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脸色有些凝重,“当初简凝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是因为鬼魂想要在阳间生存下去,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作为鬼差可以永生,却也为此牺牲了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加络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那她的永生是怎么来的?她弄得这些结界法阵,连你一时间也无法破解,这么强大的法力又是哪里来的?金盏,我觉得她是妖,说不定我们会来这里,也是她一手安排的。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会不会……她是想吸收你的灵力?简凝说过,你是地府最优秀的鬼差啊!”      金盏对她微微笑笑,安慰道:“应该不是,她身上没有妖气。她的结界和法阵主要是规律难寻,倒是没什么法力。只是她的灵魂……或许是活了太久的缘故,沾染了太多人间红尘,我看不穿她的心思,却又很容易被她看穿。”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詹小叶眉头皱起来,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金盏,我现在能做些什么?那些结界法阵要怎么找规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法阵并不重要,一切不过是加络的执念,她的执念实在太深了。”      “也就是说,只要弄清她和正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就能解开她的执念,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不错。她似乎很喜欢和我聊天,虽然很难,但是言多必失,我应该可以套出一点东西来。”      詹小叶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我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她既然没什么法力,应该很好对付啊,我们直接抓住她,让她打开结界不就行了?”      “在没有确定她的永生是违反天地因果、损害他人利益而得来之前,我没有权力对她做什么。”      “这……地府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规矩?”詹小叶气得跺了跺脚。      “一大早的,我把你们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加络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她什么时候上来的?詹小叶微微一惊,和金盏对视一眼,转过身去,镇静地向加络打招呼,“早啊。”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加络脸上的妆容极为精致细腻,粉底不厚,看得出她的皮肤非常细嫩光滑。      加络微微点头,回到自己房间去。      詹小叶施法透视,想监视加络的一举一动,正好看到加络在卸妆。作为一个对脸部保养很在意的网红,詹小叶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个汉子。纪斐说她活得粗糙,在加络面前,她何止是活得粗糙?她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脸啊脸啊,我今天才知道我对你真的不够好,真是暴殄天物了。”      只见加络光是卸妆就用不同的卸妆液卸了三遍,又用卸妆水彻底清洁了一遍,再用洗面奶清洗后,开始敷面膜,一连敷三张,每敷完一张,都会做一套不同的面部按摩操,按摩的时候,又会忽然停下来,欣赏镜子中的自己,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样……这样……”詹小叶情不自禁地跟着加络在自己脸上按摩起来。      一旁的金盏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就这样跟我并肩作战?”      詹小叶忙着看加络的手势,连头也来不及回,“你懂什么?还记得她的指甲吗?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外貌如此病态地在意,证明她或许因此受过伤害,或许她从前并没有这么美现在却变美了,又或许……”      “又或许,她一直很美,但是永葆年轻和维持美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金盏接道。      “所以,一旦她为此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有理由对她出手了!”      “而且——”金盏眼中金光一闪,“她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      詹小叶转过脸来看他,两人不约而同轻声道:“她肯定还有帮手,只是那个帮手恰巧不在,她才要把我们困在这里!”说完,两人不禁彼此会心一笑。      “一会儿如果她找你聊天,你尽量拖延时间,我到她房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金盏看了詹小叶一眼,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怎么,这回不吃醋了?”      他以为詹小叶会像以前一样逞强嘴硬,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轻道:“我有什么资格吃醋。”他正要说什么,又见她笑意满满地抬起头来,对他说道:“开玩笑啦。”        “两位还在这里啊?”加络从房间里走出来,对金盏问道,“你会下围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再上活力榜~噗,我以为会轮空的,好吧,感恩(*^__^*) 第21章 长生(四)   “会一点。”说着,金盏朝詹小叶看了一眼,詹小叶自然心领神会。      “那太好了,请到我房间来吧。”加络这句话一说出来,金盏和詹小叶都是一愣,又互相对了个眼神。      没听到金盏的回答,又见他们俩如此反应,加络笑着和詹小叶打招呼,“是我考虑不周了。小叶,借一下你的金盏可以吗?”      “他可不是我的,你随便用。”詹小叶连忙回应。      “那我就不客气啦。”说完,加络果真毫不客气地挽起金盏的手,带着他往房间去。      詹小叶虽然有些吃味儿,但她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他们把门关上了,她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下楼去。昨天找金盏的时候,她已经把二楼剩余的两个房间和小客厅都看过了,房间里的床和桌柜都是空的,小客厅也是一览无余。现在加络的房间进不去,她只能到一楼的两个房间去找线索了。      楼下一个房间的门开着,布置得和二楼房间一模一样,同样空空如也。另一个房间门锁着,詹小叶试图用灵力把门打开,试了好几次都徒劳无功。她施法透视,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如雾里看花,全是隐约的轮廓。      这个房间一定有蹊跷,否则加络不会用结界将它封锁起来!詹小叶仔细观察,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懂一点这个结界的规律,但是不一会儿便到了岔路口。金盏说得不错,加络的结界精妙就精妙在规律结构上,明明有个很容易解的开头,却在关键处设了好几个伪路线,把整个结界变成一座难以攻克的迷宫。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每条岔路都走一遍了。      詹小叶紧盯着结界,眼中金光闪耀,眉头越皱越紧,不一会儿,她已是满额头细密的汗珠。她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扭头向楼上看看,侧耳细听,楼上没什么动静,快速跳动的心有了些许放松。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注意力,将剩余的路线继续走完。      走到倒数第三条岔路,詹小叶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忽然又僵住——她已经能看清房间里的一切,可是这个房间和其他房间一样,空荡荡的!      不,这不可能。詹小叶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倒数第三条岔路没走通,她再次运动灵气,从倒数第二条岔路重新开始,只觉得越走越顺畅,果然,不一会儿,她已经能看到房间里那张桌子一排三张抽屉里塞满了东西,似乎是一些纸质的物品,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床头床尾两面墙上,隐约有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她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施法解开结界,只听细微的一声“咔哒”,门锁解开了!      詹小叶来不及高兴,立刻小心翼翼把门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人挤进去,再把门极轻地碰上,一转身便被床头靠着的那面墙吸引住了。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油画,几乎占去大半面墙的面积。她又下意识扭头朝正对着床尾的墙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第二幅画,是一幅旦角登台丹青图,画的都是同一张脸——加络,栩栩如生的模样,传神极了,只是画中的加络和她所见到的加络,眼神极为不同。      画中的加络,充满了小女儿的情态,眼中满是幸福缱绻,而她所见到的加络,温柔清冷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百转千回的惆怅。      詹小叶细细看着眼前的画,仿佛能从每一寸着墨中感受到当年那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忽然,她注意到了这幅丹青的落款日期,万历十二年,落款人为正清。      “万历年间,那不就是明朝?看来加络的寿命远不止三百年啊。”喃喃自语着,詹小叶又跑到床头去看那幅油画,落款日期为康熙五十四年。虽然字迹不同,但是落款人也是正清。难道这个正清每一世都是个画家?      看完墙上的画,詹小叶跑到桌边拉开抽屉。第一层抽屉里全是小画,有水墨丹青,有素描写生,看日期分两批,都是和那两幅巨型画作差不多的时间,画上不仅有加络,还有一些花卉植物和练笔之作,全都保存得非常细致。      第二层抽屉里的东西和第一层大不相同,除了符纸,就是记录着各类法阵咒语草稿的纸,毛笔字迹的和钢笔字迹的分成两堆,字迹各不相同,与方才所有画作落款的字迹也不同,但看多了,总觉得神似,应当也是正清的手笔。这个正清有记录时间的习惯。      “崇祯十七年……民国二十六年……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这两个时间……唉,都是多事之秋。”詹小叶随口感叹了一句,“难道这两世的正清是捉鬼师?那加络会设结界法阵也不足为奇了。可是正清为什么要教给加络这些呢?”      说着,她打开第三层抽屉,这层抽屉里只有一张背面朝上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两行小字:“咸丰六年,与吾爱阿络。”      詹小叶想看看照片的正面,谁知那照片却像是被牢牢站在抽屉里,怎么也拿不起来。用力间,她指尖一滑,居然把照片往一旁推出去了一点。      “窸窸……”      霎时间,詹小叶耳边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循声望去,只见地面中央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她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看,看到一条狭窄的楼梯一直延伸下去。原来这栋别墅还有秘密通道!把一张不起眼的照片设为开关,加络的心思果然很细密!      詹小叶长长地吐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果然女人的心思还得有女人来破。她看了看幽深的地下,不知道这段楼梯会把她带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心中不可遏制地有些害怕,然而转念一想,她做了那么多努力才走到这一步,如果不继续,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想到这里,詹小叶下定决心,沿着楼梯往下走。等她走远,出口立刻自动封上了。      金盏落下一子,加络输了。他抬眼朝她看去,却见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似乎与眼前的棋局无关。      “你笑什么?”他问道。      “我笑你啊。”加络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清楚极了。詹小叶已经顺利走进她设的陷阱。      “笑我?”      “像你这样一子不让,招招毙命,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小叶她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你了呢?”      金盏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你说情这个字,到底是什么?”加络又问道。      “就像这盘棋,落子无悔,输了便是输了,再执着痴缠,也不可能改变棋局。”      “那恨又是什么呢?”      “有爱才有恨,无爱便无恨。这么看来,爱即是恨,恨即是爱,其实殊途同归,归于天下大爱,此间种种,不过都是执念。”      “你敢说你没有执念吗?”加络忽然严肃起来。      “我有。”金盏面色不变,眼底坦荡。      加络微微一愣,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满湖的睡火莲出神,片刻,喃喃道:“正清,他跟你是一样的人呢,可惜,你不如他,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正清……”金盏眉头一跳,试探道,“他是谁?”      “女人好奇不足为奇,男人如果太好奇,就不可爱咯。”加络笑得别有深意。      “男人对于漂亮女人的一切,都会充满好奇心,这是天性。”金盏微微一笑。      唇边笑意更深一些,加络轻哼一声,走过来,把手搭在金盏肩上,“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喜欢我的女人呢?”      “可是这个女人给你喝了泡过曼陀罗的酒,封住了你大半的灵力。这一点,你还没有告诉小叶,因为,你知道她心里害怕,又很依赖你。”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留下正清的吗?”金盏不回答她的话,继续追问。      “不是我留下了他,是他困住了我。”加络脸色一变,又走回窗边去,凝望着楼下的睡火莲,“你以为这别墅外只有我设的结界吗?正清用他的亡魂封印了这里,任何人都可以从这里走出去,除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永生的妖怪啊!为了维持我的美貌,为了永远把自己留在他爱上我时的样子,我只能去伤害别人。可是他忘了,让我永生的人是他,抛弃我的人也是他呀!而我能拥有的,只是他冰冷的尸体。”      “还有一魄吧?你将他的一魄重新召回他的身体,他并没有完全死去。”      “没错。”加络忽然冷笑起来,“他心里不是只有他的道吗?他不是心怀苍生,最怕见到生灵受苦吗?那我就让他尝一尝亲眼看着别人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她说的每个字都应该充满恨意,但是她的语气很冷淡,带着刺骨的嘲讽。      “说到底,你不过是跟他赌气。”金盏叹息道,“我理解,永生岁月,无尽寂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已经不恨他,甚至不爱他了,你只不过依赖上这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你说什么?”加络猛地一愣,眼中满是惊讶。      “难道不是吗?你就像一只猫,尽情地把玩着你抓到的老鼠。其实你并没有那么想杀我们,如果你的帮手一直不回来,或许你还会把我们放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加络怔怔地看了金盏一会儿,哼笑起来,“你很聪明,可惜你大概不懂这件事情,女人喜欢猜中男人的心思,却很讨厌被男人猜中心思。作为惩罚,你来做道选择题怎么样?”      “好。”      “要么,你放弃一切,留下来陪我解闷,我就放了詹小叶。要么,我放你走,詹小叶留下。最近我眼角的细纹又出来了,需要年轻的魂魄来为我修复。你最好快点选,我的帮手,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选第三个,带小叶一起走,最好,也让你重入轮回。”金盏根本不用思考的时间,立刻回答。      “是吗?”加络早就料到他的答案,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詹小叶立刻出现在画面上。她似乎身处一个地下空间,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这边超级冷,骑电驴手指头快冻掉了。不过阳光很好,满足了~ 第22章 长生(五)   詹小叶沿着楼梯往下走,却迟迟走不到底。她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这地下空间到底有多深?幸好两边墙壁上刻满符咒,这些符咒闪烁着金光,虽然光线幽暗,但依稀还能看清路。     终于,她走到了楼梯末尾,来到平地,继续往前走了没多远,空间便开阔起来。她看到头顶上悬挂着一座圆盘大灯,灯上也刻有符咒,灯下有一座八卦石台。再看四周,她顿时浑身闪过一阵恶寒,不自觉向后连退了两步!     原来这里是后院那片人工湖的湖底,四周用密封玻璃隔开湖水,湖水里有密集的睡火莲的茎秆,之间挤着许多人和动物的残魂!那些残魂的脸贴在玻璃上,被挤得变了形,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詹小叶,猛地看去,如同坠入修罗场,恐怖极了!     原来这些睡火莲没有根,是靠这些残魂供养着的!而她曾经看到的那位正清,被残魂簇拥着,呈打坐姿态,他的样貌看上去比加络大上许多,前额中央至眉心有一道竖写的金色咒文,在黑沉的湖底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尽管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却不知为何,浑身都透露着悲悯哀伤的气息。     “这太残忍了……”詹小叶喃喃出声,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太残忍了……”      怔忡片刻,她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坚决的神色,暗想到,这下金盏可以替天行道了!      忽地,她看到被困在水底的正清霍地睁开双眼,死死盯着她,却一点也不可怕,因为他的眼中充满担忧和愧疚之色,随着湖水的流动而满溢出来。      他在警告她,快走,离开这里!      詹小叶给了他一个我明白的眼神,转身匆匆沿原路返回,却猛然被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      这里什么时候有结界的?詹小叶愣了一下,眼中金光升腾而起。她仔细看去,确实是结界没错,而且比方才她解开的那个复杂百倍!      不好,她上当了!詹小叶心狠狠沉下去,又冒上来,一阵阵发慌。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方才墙壁上的那些符咒居然悬浮到空中,慢慢朝她聚拢而来……      她运动灵力,将逼至身前的一波符咒打散,眼看着它们如粉末般消失,又立刻重新显现出来,聚合在一起,以更快的速度朝她飞射而来!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詹小叶哪里来得及闪避,一时间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符咒飞射带起的凌厉气势令詹小叶鬓边的细小碎发飞扬起来,瞬间已至眼前!      蓦地,所有的符咒骤然静止在空中,只是依旧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气势。      詹小叶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后退一步,那些符咒便立刻紧追一步。她连忙停下,符咒便也停下。      “呵呵呵呵……”      看到正清担忧焦灼却毫无办法的样子,加络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高兴地笑起来。只是这笑容任谁看在眼里,都觉得悲凉而诡异。      金盏紧盯着屏幕里的詹小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加络过于占据主动。      “加络,这个游戏真的让你感到快乐吗?”      “为什么不?”加络笑着回答,“你看,她多笨,居然按着我设计的每一步走下去,一点偏差都没有呢。”      “她不笨,是你太狡猾。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竭尽全力解开的答案是假的。”金盏说着,话锋一转,“加络,你觉得你美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加络显然极为自信,“当然。五百多年前,我和正清初次相遇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那时,他叫作贺正清,是个才华横溢的显贵公子。他笔下的诗画,从来只描绘完美的人和事物。能得他作一幅肖像画,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他一见到我,就着了迷,从此只画我一人。之后的每一世,他都会再一次为我着迷,你说,我美不美?”      “轮回转世,要喝下孟婆汤,失去前世记忆,而你显然没有。这样说来,你从五百年前就获得长生。当时的贺正清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帮你永生?”      “他用他所有的财富,找到一位法力极高的道人。道人给了我们将一道符咒融入我们的灵魂,可以化解孟婆汤。”      “所以他也是记得你的?那自然会再次为你着迷。”      加络愣了一下,眼中涌上无限悲伤,“不,下一世之后,他便不记得我了。”      “怎么说?”      “那一世,他叫墨胤,是个捍卫天道的道士。他注定是要做掌门的,所以,他不能有情。我就是他的情劫,他必须拿起,又必须放下。情之一字,最是痴迷不悟。那一世的我,身染奇症,墨胤为了给我续命,自创修灵咒,却遭师门阻挠,一场混战,师尊死了,修灵咒也出了差错,我将永生,而墨胤经此巨变,顿悟得道,回归师门。我虽然永生,可以不吃不喝,无休无眠,但终究还是个寻常女子。我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爬上昔隐山巅,他却不肯见我。我在台阶下跪了四十年,直到他羽化,也未曾再见我一面!”      “所以,之后的每一世,你都会去找他。”      “对,每一世,就算再也不记得我,他还是会为我着迷。可是,因为修灵咒出了差错伤了我,我再也不能有孩子。而当十几二十年过去,人们发现我永远不老的时候,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妖。你知道的,人心有多自私就有多可怕,有多懦弱就有多狠辣!别人怎样对我,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每次让我绝望离去的,都是他!”说着,加络情绪越来越激动,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其实再往后,他应该不会为你的外貌着迷了吧?”金盏微微叹息,嘴上却没有留情,“永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只是让你老去的极其缓慢,以至于在单个很长的时间段内,你看上去是没变化的。但是几百年过去,你依旧会变老。”      加络哼笑一声,“对,上一世和这一世,他完全没有为我动心,不仅没动心,这一世居然还想替天行道杀了我!就算我做了这么多,让自己回到初遇他时的模样,他还是不为所动!不过没关系,我学会了他曾经的那些法阵和咒语,我还有帮手呢。这一世,他不过是个资质平平的捉鬼师,能奈我何?哈哈哈……他不是要杀我吗?那我就先用法咒唤起他的记忆,看看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又是谁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虽然资质平平,”金盏又是一声叹息,“挂念苍生的心却没有变。你令他恢复记忆,于他,却是饶了几百年的弯子,又找回了从前的道,恰巧,和他今生的道是一样的。你以为他的爱因你的外貌而改变,其实并不是。天道轮回自有因果,就算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和他之间也不会有结果。他早已完成了他的劫,而你却还困在当中。加络,你不累吗?”      听他这么说,加络一直压在心底深刻的疲倦感松动了,升腾起来。她似乎有些迷惘,下意识缓缓摇着头,眼神有些慌乱。      金盏向电视屏幕瞥一眼,包围着詹小叶的那些符咒在空中轻微地颤抖起来,摇摇欲坠。他正微微松一口气,却见符咒又刷地齐齐一震,重新对詹小叶虎视眈眈。      詹小叶双眼瞪圆了,直勾勾地看着前面,脱口道:“是你?”      “阿络,无论金盏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李天力双目如鹰般雪亮地盯着詹小叶,他知道加络能听见他说话,“他只是想带着詹小叶一起逃出去。阿络,我们不能让他们逃出去,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听到李天力叫自己阿络,加络脸色一沉,似乎十分不悦,她抓起遥控器,将声道接通,冷冷道:“我说过,你应该叫我师母。”      闻言,金盏和詹小叶都愣了一下。      李天力也顿了顿,脸上有些尴尬,“是,师母。”      加络呵呵一笑,对着电视说道:“正清,哦不,靳玄,你徒弟回来了。”      “你的帮手就是他?”金盏蹙眉。原来李天力捕捉灵魂不是为了炼化增加法力,而是为了加络。      听到金盏的声音,詹小叶急切地喊道:“金盏,我们都被她设计了!看看这些湖底亡魂,足够你出手了!你别管我,先抓住加络再说!”      “是吗?”李天力勾起嘴角,转动手指,一句符咒顿时打在詹小叶脸上。只听詹小叶“啊”一声惨叫,被击中的地方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住手!”金盏脱口高喝。      “天力,别弄得鬼哭狼嚎的。”加络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幽幽道,“哎呀,师父不爱我,徒弟却迷上了我。呵呵,真讽刺。”      为了不让金盏担心,詹小叶紧咬牙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血流下来,她便抬手擦去。      金盏看着她因为强忍痛苦而颤抖的身体,心疼得揪起来——仿佛真的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突然,他浑身一震,瞳孔中的金色耀眼起来!他抬手一挥,整栋别墅里外所有的结界顿时全部消失,围攻詹小叶的符咒也一一消散在空气中。      “你!”加络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下一秒,金盏的手已经卡在她的脖子上。      “只要花点时间,曼陀罗的剧毒还有这里的结界,都能解开。”金盏淡淡一笑,“李天力,你最好马上把詹小叶带上来,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还能见加络最后一面。就算你挟持詹小叶,也威胁不到我,不信你问问加络,她很清楚我带着詹小叶是做什么的。”      李天力马上说:“好,我带她上来!”好像面对加络的安危,他完全无法理智思考。      “加络,你好好看看,其实这栋别墅的外面什么都没有,正清根本没有设结界。”金盏看着窗外说道。      “不可能!除了我抢下来的一魄,他其余的魂魄都不见了!”      “其余的魂魄,大概是全部用来为湖底的亡魂超度而消散了。你现在就可以走到别墅外面去,我只消除了你设的结界。”金盏把手从她的脖子上松开。      李天力正挟持着詹小叶走进来,警戒地看着他们,把詹小叶抓得死死的。见金盏并没有对加络怎么样,他愣了一下。趁这当儿,詹小叶猛地抬腿,一个一字马劈过头顶,狠狠砸在李天力脑门上。李天力吃痛,松开她,她马上狂奔到金盏身边,扯住他的手臂,像是再也不愿松开了。      金盏对着她笑了笑,这大概是詹小叶第一次见到他笑得如此温柔。      加络先是慢慢往楼下走,随后渐渐加快脚步,终于奔跑起来,跑到前院大铁门边,又倏地停下来,犹豫着不敢再迈出一步。      李天力追上她,满眼担忧,把金盏和詹小叶抛诸脑后。      半晌,加络试探着跨出一步,顿了顿,没感受到任何束缚,又把另一条腿跨出去,顺利离开了别墅。      “这……这怎么可能?”她惊愕地愣了好久,喃喃自语道。      “师母,你能走出别墅啦!”李天力欣喜道。他一直试图解开这个师父专门为加络设的亡魂结界,却始终找不到在哪里。可是加络说有,那便是真的有。      金盏带着詹小叶走过来,淡淡道:“其实你不恨他,也不那么爱他了,而是放不下他对你的不信任,所以你才会破罐子破摔,在他的面前去做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情。可是你错了,他一直都在给你机会。”      “哈哈哈哈哈……”加络忽然呛出一串笑声,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身子一软,扑倒在地上。李天力连忙去扶她,脱口而出“阿络”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他们身后,如云雾般飘逸的白色曼陀罗一点点消失了。      詹小叶的眼睛能够一直看到后院,只见后院的睡火莲也慢慢消散了,不由得朝金盏投去询问的眼神。      “白色曼陀罗和睡火莲,话语都是一个情字,它们都是加络执念的表象。”金盏向她解释完,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咒语。      “加络,李天力,”念完咒语,他俯视着他们说道,“不久之后,会有夜叉来带你们回地府接受阎君的审判,我无权把活人的身体和灵魂剥离,也不想再动手杀了你们,希望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逼我出手。”      回房间拿了行李离开别墅时,詹小叶一步三回头,看到李天力抱着加络,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两尊石像。这一刻的李天力,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为什么不杀他们?”詹小叶问道。      “我收了后院的亡魂,远远超过三百个,就当是我的谢意吧。”说着,金盏抬手轻柔地摩挲着詹小叶的脸,“还疼吗?”      詹小叶摇摇头,“你都帮我疗伤了,怎么还会疼呢?”      “那就好。”金盏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詹小叶跟上去,随着步子轻摆的手碰到他的,她想顺势牵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来。      “原来长生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心里还想着加络,她不禁感叹道。      金盏心里一颤,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离开的路不长,就让她开心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今天你们吃的啥馅儿的汤圆呀~ 第23章 冥婚(一) 正值月半,明月当空,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安静的小城,空荡的马路上,一道人影被路灯缩短,又拉长了。 “这个岭兰市好小啊,这里的人好像都没有夜生活,现在才晚上八点多,街上居然都没什么人了。”詹小叶打量着四周,感叹道。 “岭兰是D省最小的县级市。”金盏淡淡解释。 “有鬼魂!”詹小叶忽然双眼一亮,架起手臂就要施收鬼术,却被金盏拦下了。她狐疑地盯着那只鬼魂,那鬼魂还朝她挥手打招呼。她忍不住喃喃道:“他不像是有执念的鬼魂吧……” “他不是。”金盏认同她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收他?我们已经来这里三天啦,一只鬼魂都还没收到。” “这里的鬼差还没卸任离开,所有的魂魄仍然归他管辖。” 詹小叶愣了一下,挑眉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例外,可以不受鬼差区域划分制度的约束,原来不是啊。那你在花河就待了两天,也就是说,之前花河的鬼差为了给你腾位子,离开了,结果你转了个身就走了,地府又得马上安排新的鬼差去接管花河?听上去你好像有点不负责任似的。” “我的确是个例外。我的意思是,原本负责岭兰的鬼差接到了调令,但是新任鬼差还没来,在完成交接程序之前,我不可以对这里的鬼魂做任何处理,以免交接时发生意外。不是所有魂魄都安分守己的,就像加络,当初她能永生,是天时地利人和,修灵咒,得道高人,还有新旧鬼差交替时阴阳间一闪而逝的时空缝隙。” 詹小叶一时语塞,瞪他一眼,嗔怪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居然让我连续三个晚上在大马路上瞎晃。你知不知道,熬夜对女人的皮肤伤害很大的。” 金盏微微一笑,没说话。夜色很美,他只是想单纯地陪她走一走。他们一路同行这么久,在一起做过的事似乎只有勾魂。岭兰新旧鬼差交接延时是个意外,那就在这短暂的意外里,暂时忘记勾魂契约,忘记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将来。今夜,他是忘却前尘往事的金盏,这样的金盏,应该是她想要的吧? “喂,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詹小叶被他看得有些心神荡漾,连忙扭过脸去,慌忙道,“你这家伙,又想像上次那样开玩笑,我告诉你啊,不管真撩假撩,后果是很严重的,我可不会对你负责的啊!”说着,她声音低下去,小声嘟囔,“况且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心里爱着别人了,这不是在逼我不道德嘛……” 她语速有点快,金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继续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微微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詹小叶瞥了他好几眼,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都喷在她眼眉之间了!她心跳越来越快,一种无法遏制的欲望撩得心口和掌心都痒痒的。 好吧!不道德就不道德,又不是她主动的,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不管做出什么事都是受害者!这样想着,詹小叶下了决心,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嘴就亲了下去。 金盏吃了一惊,想推开她。 哼,果然!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詹小叶一阵气恼,离开他的唇时,故意咬了一下,然后双手叉腰,笑嘻嘻地看着他。 “啧。”金盏倒吸一口凉气,摸摸嘴唇,看见詹小叶一脸无赖相,也只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绕过她往前走。 “那群人在干什么?”詹小叶跟上他,嘿嘿地偷笑,忽然看到路边一座景观凉亭外有火光闪烁,火堆旁围着几个人,其中两个中年女人怀里各自抱着什么。 金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动。詹小叶眼中金光一闪,想看的一切都近在眼前。 原来那两个中年女人怀里抱着的是一男一女两张遗像,照片上的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她们中间站着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比她们都要年长一些,正对着火堆念念有词,念毕,将手中一叠符纸扔进火里,扑通一声跪下,分别朝两张遗像磕了头,然后起身吩咐道:“好了,快把两个孩子到亭子里放下。” 两个中年女人马上点头称是,抱着遗像走进亭子,把遗像面对面放在凉亭两边的坐/台上。矮个子的女人稍后进去,从口袋里取出一段长长的红线,在两张遗像之间的地面上铺直。 “现在就看两个孩子的意思了,待会儿不知道谁会先拿起红线,如果红线平行于地面悬浮起来,那这事儿就成了。我们别在这里打扰他们,会害羞的。”矮个子女人说道,领着两个中年女人出了亭子,回到马路边,和她们的丈夫站在一起。 “灵婆,这事儿真能成?”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有些紧张地问道。 “张萍,这个我就不能打包票了,要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不过按我的推算,今日红鸾星动,这个亭子方位正好,应该能成事儿。” “唉,潇潇这个傻丫头,暗恋闻初这么多年都不敢说出来。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遗憾,所以才请求你们帮这个忙。” 看张萍充满歉意和感激的脸,闻初的母亲安慰道:“别这么说,我们也很喜欢潇潇。上天无情,让我们先后失去他们,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完成孩子的心愿。我想闻初他会体谅的。再说,这种事情,不过只是图个安慰罢了,你思想负担别这么重。” “快看,潇潇这边的红线升起来了!”潇潇的父亲忽然指着亭子说道。 众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到亭子里,果然看到靠近潇潇遗像的红线一端悬浮在空气中。但是闻初那边似乎没什么反应。 “原来是在安排冥婚。”詹小叶微微叹息,“这两个人还这么年轻。这个闻初……” 听到詹小叶停下不说,金盏下意识朝她看过去,只见詹小叶正在打量他,片刻才道:“长得不比你差嘛。难道长得帅的人都喜欢穿一身黑?而且看起来,这个闻初跟你一样是个无情人,人家潇潇拿起红线这么久了,他就在那耷拉着眼皮坐着,难道这种场合他也能睡着?喂,难道是嫌弃潇潇长相平平?”      “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金盏微微一笑。      “所以说,他真没礼貌。”詹小叶摇摇头,忽然注意到闻初已经把眼睛抬起来了,一双金色的瞳孔在夜幕之下格外明显地闪烁着。      詹小叶诧异地张了张嘴巴,不确定道:“闻初、他……他就是那个即将调任的鬼差?”      她的疑问闻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他微微转过脸看向她,朝她笑着点点头。他笑起来样子很活泼,和金盏的气场完全不同,应该很好相处。      “闻初,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成为我的邻居开始,算起来已经有六七年了。活着的时候,我不敢说,死了才敢争取。不过,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潇潇失落地垂下头,却仍旧紧紧捏着那根红线。      “可是潇潇,你的执念还是没有放下。”闻初温柔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不知道该怎么放下,这么容易放下的,就不是爱了。闻初,这都要怪你呀,你应该投胎转世的,为什么要做鬼差?做鬼差就算了,为什么又要留在岭兰?你是永生的,只要看到你,我的执念就不可能消除。我的执念不消除,你就没办法把我收走,我无法投胎转世,就还得见到你。这是一个不良循环。”      “潇潇,对不起。不过再过几天,新的鬼差就会到了,到时候,你不会再看见我,你会慢慢忘记我的。”      “不可能的。”潇潇摇摇头,眼泪滚落下来,消散在空气中,“我已经知道你是永生的鬼差了,我宁愿做个孤魂野鬼,飘荡在天地间,直到能量耗尽,灰飞烟灭,这样,我就能忘记你了。”      “潇潇,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下?”闻初蹙起眉头,有些无奈。      “闻初,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你喜欢过别人,你甚至说过,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女生,都还不如我了解你。”      “这就是你的错了。”詹小叶一声叹息,“你这样说等于在给潇潇希望嘛。哦,潇潇说你没喜欢过别人,这就是她执念无法消除的原因,如果她亲眼看见你爱上别人,自然就会死心了。”      金盏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随便乱插嘴。      “原来是这样。”闻初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立即对潇潇说道,“潇潇,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可能,骗我也要编个像话的理由。”潇潇哼笑一声,完全不相信。      “我没有骗你,那个人就在那里——”说着,闻初一抬手就指向詹小叶。      詹小叶吃了一惊,正要否认,却听闻初的声音很小声地传过来,“帮个忙吧,潇潇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了,再耗下去真的会灰飞烟灭。”      潇潇朝詹小叶看过来,一看到她,满脸的惊愕忽然消退大半,嘴角缓缓浮上一丝苦笑,喃喃道:“她真漂亮!而且,她有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和你很配。”      闻初松了一口气,又马上皱起眉头,叹息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你再怎么耗下去,都是没有意义的。”说完,他站起身,只听倏倏两声,已经来到詹小叶身边,顺势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      詹小叶正要挣脱,转眼见金盏明明有阻止的意思,却什么都没做,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着。她心里一阵气恼,干脆往闻初怀里又靠了靠,也摆出一脸甜腻的笑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冥婚的时候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日本片,自己吓自己啊在,我明明写的不是恐怖片儿…… 第24章 冥婚(二)   “看来闻初不同意。”良久,见闻初遗像这端的红线始终没有动静,灵婆叹息着摇摇头,却没有人回应她。她狐疑地向两边看看,只见闻初和潇潇的家人都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他们对鬼神之说本就将信将疑,请灵婆来安排这场冥婚,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没想到那根红线真的动了,也就是说,闻初和潇潇的灵魂现在就在这里!      张萍最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跑到亭子里,对着四周的空气转来转去,哽咽着轻唤道:“潇潇,潇潇,你在这里吗?你出来见见妈妈,让妈妈再看看你,啊?潇潇……”      她这么一喊,闻初的母亲也回过神来,眼眶顿时红了,眼泪随即大片大片涌上来。她立刻也冲到亭子里去,像张萍那样呼唤道:“闻初,妈妈在这里,你快显身让妈妈看看,妈妈好想你,想你想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啊……”      相对于她们,一直比较冷静的两位丈夫此刻也无法保持平静了,先后跑到亭子里,和妻子一起呼唤起来。      詹小叶看着他们,鼻子猛地一酸。她生命中有一个可怕的下午,还有一个可怕的夜晚。那时候,她多么想听到父母呼唤她的声音,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哪怕只有一声也好,哪怕只给她一个眼神,让她感觉到她是被在乎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爸,妈,我在。”潇潇站在父母身边跟他们说话,伸手去抓他们,但是毫无用处。      詹小叶微微抬头,向金盏投去疑问的目光,却先对上闻初的眼睛。闻初微微一笑,解释道:“他们的思念还没形成意念力。”      金盏早就为詹小叶准备好了答案,通常这种时候,她一定会问他为什么。听到闻初开口,他眉头微微一颤,向詹小叶看一眼。闻初正在跟詹小叶说这句话,詹小叶自然不能把对视的目光移开,在金盏看来,詹小叶似乎是忽略了他,直接问了闻初。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隐约的不对劲,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金盏别开眼睛去,继续看向亭子。詹小叶听完了闻初的解释,正好朝金盏这边看过来,见他还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地站着,刚褪去的气恼劲儿又涌上来,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潇潇!潇潇妈妈想你!潇潇,你回来,你回来啊!”随着张萍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只见潇潇浑身涌起一层金光,金光四射开去,整个亭子都被耀眼的光芒湮没。      亭子里的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张萍和丈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潇潇正站在他们面前,向他们微笑着,眼角不停流着泪,泪水落不到地上,直接在空气中消散了。      “爸,妈,我回来了。”话音未落,潇潇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进父母的怀中,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因为激动喜悦,眼泪流得更凶了。      闻初的父母惊愕地看着张萍夫妇共同做着拥抱的动作,他们根本看不见潇潇。      “你们见着潇潇了?”闻初的母亲拍拍张萍的肩膀,小心地求证。      张萍哪里还记得她,只顾着抱住潇潇不愿松手,一边哭一边低喃着潇潇的名字。      看上去好像是真的,闻初的母亲更焦急地呼唤闻初的名字,“闻初,闻初!闻初你在不在这里?你生妈妈气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擅自做主帮你安排冥婚……闻初,你原谅妈妈,原谅妈妈吧……”忽然,她一口气呛住喉咙,差点背过气去。      灵婆虽然亲眼见过鬼魂,对这些灵异的事情倒也是见怪不怪了,走上前来劝道:“这种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不能强求。只要你们母子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灵婆这一说,闻初的母亲顿时万念俱灰,哽咽着又唤了一声“闻初”,便晕死过去。灵婆马上帮着她丈夫把她扶回车上去,往医院送。      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张萍蓦地惊醒,拉着潇潇往自家车子走,一边说道:“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两辆车相继从詹小叶身边掠过去,詹小叶才从心不在焉中回过神来。她只顾着想金盏,居然忘了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闻初,你为什么不显身见你父母?”      “我不能。”      “你不能?这怎么可能?你现在是鬼差,随时随地都可以显身,而且鬼差都是永生的,你甚至可以陪伴他们直到终老,哇,你不会这么不孝顺吧?”詹小叶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对啊,你是鬼差,那家伙说,能留在地府工作,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该不会是把你的孝心抵给阎君了吧?”      “我说出来,怕你不相信。”闻初笑起来。虽然他是个没有温度的灵魂,但是他的笑容却能让人感觉到暖意。      “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你说吧。”詹小叶也朝他笑笑。      金盏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嘀咕,她刚才说的那家伙,指的是他没有错吧?他还从来没在品阶比他低的鬼差面前如此没面子过。况且,作为他的助理,詹小叶也算是闻初的上级,下级理当对上级尊重敬畏,这样想着,金盏瞥了一眼闻初依旧还揽在詹小叶肩上的手,接着想到,按地府的规章制度,下级对上级,胡乱勾肩搭背这样的冒犯之举是不应该出现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潇潇吗?”      “因为你不喜欢她呀。”詹小叶蹙眉,不知道这个话题和方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答对一半。其实我根本就已经不记得她了,包括我的父母。”      “什么?你看上去好像没死多久,难道你死的时候伤了头部,失去记忆了?”      “不是我失去了记忆,我只是没有了闻初的记忆。”      “什么意思?”      “我在一次勾魂时失误,被卷进时空缝隙,托生到刚刚轮回转世的闻初身上,而闻初就是当时我应当收走的魂魄。所以,他轮回转世的时机是错的。天道有序,自会拨乱反正,闻初注定早死。他死后,一切归零,我重回阳间的这二十五年,不过是一场多出来的意外,记忆也就不复存在了。”      闻初说完,见詹小叶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体贴道:“你……听得懂吗?如果不明白的话,我可以慢慢再说一遍。”      “听得懂啦,”詹小叶笑道,“我是在想,闻初,也就是你,这一世是怎么死的?闻初这个名字也是意外中的名字,你应该用回原来的名字了吧?”      “见义勇为死的,还不错。至于闻初这个名字,我觉得比之前的好听,就没改回去。”      “那你之前叫什么?”詹小叶好奇地眨眨眼睛。      “说出来你不许笑哦,朱奔奔。”      “猪奔奔?噗哈哈哈哈……”      “说了不许笑,你还笑,哈哈哈哈……”闻初也跟着她笑起来。      金盏冷冷地看着气场无比和谐的两个人,终于找到机会插嘴,“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詹小叶和闻初笑得正开怀,完全没注意到他淡淡飘过来的这句话。金盏心里一堵,转身想走,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忽然间,詹小叶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难过,“可是,闻初的父母怎么受得了?他们那么爱他。”      闻初垂在她肩头的手抬起来,顺势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了一把,他轻声道:“这就叫做天命不可违。”      “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吗。”      “我也想,但是我对他们的记忆和感情都已经消散了。”      “真羡慕你,如果……我也能失去记忆就好了,这样,我想起他们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过。”再次想起自己的父母,詹小叶心里顿时涌起复杂的情绪,不自觉将头靠在闻初肩上。      他们?金盏眉头突地一跳,这是她心里的那个秘密吧?她藏得那么深,连他都无法感应清楚。她也从未曾向他提起过,现在,却向另一个几近陌生的人吐露心声。难道,她已经对他感到失望了?可是她明明才……      金盏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方才被她咬破的地方还有些痛。      “其实,潇潇跟我一样,无法抹去自己的记忆。对你来说,这是一场意外,可是对她而言,你却是她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的执念。潇潇……她是怎么死的?”想起车子从身前经过时,车窗里潇潇看着闻初的眼神,詹小叶叹息道。      “食物中毒。”      “我挺喜欢潇潇的。”      “为什么?”      “诚实。”      “诚实?”      “你没听她看着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她真漂亮。要女人承认另一个女人比自己美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多好的姑娘啊。”詹小叶的语气很是惋惜真诚。      闻初琢磨来去,哑然失笑,“我怎么听着你是在夸你自己呢?要是我说,你的确很漂亮,你会不会因为我的诚实而喜欢上我呢?”      詹小叶一愣,见他一脸戏谑,也跟着他笑了。      “要一直站在这里吗?”金盏再一次插话,这一次,他把声音提得挺高。      詹小叶这才反应过来,挣开闻初的手,走到金盏身边。      “对了,还没有和金盏大人好好打招呼,金……”      没听他说完,金盏就揽着詹小叶极速飞跃离开,几乎是一下子窜入夜幕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你这家伙,总是这么没礼貌。”詹小叶嗔怪道,却忽然发现金盏这一次把她抱得特别紧。她抬起头看他,见他脸色黑沉,明显地写着不高兴三个字。她愣了一下,琢磨片刻,嘴角浮上笑意。      张萍夫妇几乎和潇潇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亮,情绪平复下来,才注意到她手中一直抓着灵婆给的那条红线。      “潇潇,你……”      潇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眶渐渐又红了,“妈,我放不下,我还是好喜欢闻初。”      “潇潇不哭!”张萍马上一把抱住她,就像是护着一件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妈妈帮你想办法,啊,妈妈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b 第25章 冥婚(三)   案台上的三炷香燃尽,灵婆放下手中的念珠,睁开眼睛来,见张萍还跪在她面前。      见灵婆念完经,张萍马上又向她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把身前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往前推出去,那里面有二十万,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      “灵婆,求求您帮帮我,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她哭着哀求。      “唉。”灵婆瞥着牛皮纸袋,终于松了口,“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忙我是可以帮,但是能不能成功我可不敢保证。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成,到时候这钱可是不退的。干扰天意,我可是要折寿的。”      “不退,不退,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谢谢,谢谢!”张萍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又磕起头来。      灵婆从案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符纸,用刀割破食指,用血写上一道符咒,接着把符纸放在一只红碗里烧了,又往碗中倒了水,然后取来一段红线浸泡进去。      一个小时后,灵婆把红线取出来,用一小封塑料袋装好,又找来一根用水养着的桃枝,一起递给张萍,小心嘱咐道:“千万要在红线干透之前,把潇潇的头发和闻初的头发缠上去,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记住,要他们生前的头发。然后把红线系在这根桃枝上就行了。”      张萍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千恩万谢地退出去,匆匆往回赶。车子开出去一段路,她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潇潇的头发倒不是问题,闻初的头发她要上哪里去弄?就算闻初的父母肯帮忙,可是闻初都去世一年了,家里也不可能还保存着他的头发吧?况且闻初摆明了不愿意和潇潇冥婚,他们是看见了的,这一次,恐怕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这个忙了。      一直到把车子在自家楼下停好,张萍都没想出主意来。她又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儿,见透明小袋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气,再耗下去,红线上的水很快就会完全蒸发了。不管了,先上去再说。      张萍锁车上楼,把桃枝送回家,然后硬着头皮敲响闻初家的门。      “张萍?”闻初的母亲打开门见到她,一时间有些尴尬。那晚的事情已经成了心头的一个结,她对张萍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潇潇回来了,她是那么羡慕张萍。闻初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不住地自责,为什么要擅自帮闻初安排冥婚。可是冥婚的请求是张萍提出来的,所以她对张萍也有埋怨。      “有事吗?”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客气地把张萍请进来。      张萍看着她依旧肿得像核桃的双眼,心里感同身受,很是不好意思,但是想到潇潇绝望伤心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许多,小心道:“程敏,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是很想见到我,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都是做父母的……”      “你说吧。”      “既然闻初不愿意和潇潇在一起,潇潇也不能强求,她只有一个小小的恳求,能不能……能不能拿一件闻初的东西送给她,让她带在身边,这样,她就满足了。”      “什么东西?”      “之前闻初高中毕业的时候,潇潇送过一支笔给他,那支笔有点贵,所以闻初应该还保存着。”      “潇潇也是有心了。她对闻初一片痴情,这支笔就当是我替闻初还她的情吧。”程敏走进闻初的房间,到他的书桌上翻找。桌面上没有,她又打开抽屉来找,看到一本相册,忍不住拿起来翻看,忽然呜咽一声,抱着相册跌坐到床上,眼泪顿时汹涌而下。      自从闻初去世后,她很少再走进闻初的房间,既不打扫,也绝不会碰他房间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她怕睹物思人,更怕打扫房间后,闻初的气息就永远地消失了。      “你自己找吧。”她颤抖着声音对张萍说道。      这句话正中张萍下怀,她到桌子上找了一圈,没发现头发,翻到桌子最下面一个抽屉时,终于瞥见桌腿旁的灰尘里夹杂着一根短短的发丝,她瞥一眼程敏,见程敏全情投入在闻初的相册上,迅速把头发捏在手心里,又在桌上随便拿了一本书,道:“我也找不到。算了,反正潇潇只是想要闻初的东西留个念想,拿本书也是一样的。程敏,谢谢你啊,我不打扰你了,先回去了,你别想太多,保重身体。”      程敏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张萍叹口气,心中说声对不起,转身匆匆离开。      “潇潇!潇潇!”一回到家中,张萍就急切地呼唤潇潇,脸上掩不住愿望达成的欣喜笑容。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她,潇潇不在,丈夫也不在。张萍顿时急火攻心,拿出手机就给丈夫打电话。      “叮铃铃!”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张萍循声望去,看到丈夫的手机在床头柜上放着,“这该死的!”张萍又气又急,忍不住骂了一声,转身跑下楼去,到门卫一问,说是看见丈夫一个人打着伞朝小区对面的小公园去了,她马上拔腿往小公园跑。      幸好公园是真的不大,张萍跑了一路,终于看到了站在丈夫伞下的女儿。她不管不顾地朝女儿冲过去,那种再次失去女儿的恐惧已经令她全无理智,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模糊掉,只有潇潇是清晰的。      “哎呀!”只听一声痛呼,张萍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撞到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被撞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潇潇身边,不由分说把潇潇紧紧抱在怀里,“潇潇,你可吓死妈妈了!”      张萍的丈夫连忙把伞放平一些,挡住母女俩,以免经过的路人把张萍当成神经病。      “你没事吧?”      “没事。”詹小叶揉了揉头皮,方才张萍好像不小心扯到她的头发了。她看一眼闻初,叹息道,“潇潇真的好爱你,你不过是经过小区门外嘛,她马上就感应到了,就算你躲进公园里,也还是被她找到了。”      “我没有躲啊,这座小公园在岭兰很有名气,既然你请我做你的向导,我没有理由不带你来的。”      “可是这里看上去挺普通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三十多年前,这里只是一个空旷的小广场,广场边上有一个报亭,报亭边上有一根水泥电杆。报亭的主人是一对老实的夫妻。有一天,一辆货车车倒车时撞倒了水泥电杆,那个丈夫为了救电杆旁边站着的路人,被砸死了。他的妻子守着报亭,直到城市重新规划,把报亭拆掉为止。报亭被拆除后,这片广场被重翻,却因为经费问题迟迟荒废着。他的妻子重新在这里支起了小摊子。说来也巧,几年后,妻子也因为冲到马路中央救人,被车撞死了。那一天,有人相熟的客人随手送了一朵快要凋谢的玫瑰花给她,她将它插在身后的泥土废墟里。后来,人们发现,这朵玫瑰发了新芽,生根了。再后来,这里就成了一座种满玫瑰花的小公园,但是很奇怪,这里的玫瑰花,每年只开两朵,那两朵花一定是紧挨着的。不过你来的时间不对,今年的花已经谢了。”      闻初讲得很投入,脸上的神情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变化。詹小叶揉了揉发酸的鼻尖,道:“你讲故事真好听,不像金盏,说什么都冷冰冰的。这对夫妻应该是被你收去了吧?按金盏说的,他们应该得到好报。”      “当然,他们转世后一生富贵平安,白头到老,而且,缘定三世。就像我们一样。”说着,闻初揽住詹小叶的腰。      詹小叶下意识往旁边躲,立马被他抓牢了,“要让潇潇死心呢。”      “哦对对对,没问题。”詹小叶朝他挤下眼睛,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故意娇声说道,“讨厌啦,干嘛动不动就表白,人家会害羞的啦。”      闻初把她身体扶正,“小声一点,潇潇能听见。动作幅度也小点。你平时白天跟金盏大人也这样说话?难道不怕别人把你当疯子看吗?”      “呵。”詹小叶摇摇手,“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那家伙整天冷冰冰的,跟他说话,谁都会自觉保持一尺距离,而且,情绪会一直保持在水平线的level。他就像没有弦的琴,没有铜舌的铃铛,没有指针的钟,怎么敲都不会响的。”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陪在他身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闻初在他们身边设了一道结界。      见他问得认真,詹小叶愣了一下,一时语塞,想否认,却无从开口。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这样留在他身边,值得吗?你又能留下多久?”      詹小叶微微低下头去,回想起在加络别墅地下室的场景。      那天,当李天力用符咒攻击她的时候,还有另一句符咒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直接打穿了她的心。但是剧痛之后,她的心竟然自动愈合了!金盏为她疗伤时,竟也没有察觉。      “如果放不下,一秒都会觉得是煎熬。如果放得下,永生也不过是转瞬之间。世界这么大,如果心太小,那就真的很痛苦了。”      她说完很久,闻初都没做声。她忍不住笑道:“怎么,被我的睿智征服了,崇拜我,爱上我了吧?也难怪,一个女人好看成我这样已经很少见了,而这个女人居然还如此豁达聪慧,啧啧。”      闻初噗嗤一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是有一点。”      结界外的潇潇看不见他们,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失望地靠在张萍怀里。      张萍把潇潇带回家,略一思量,暂时把灵婆交的方法隐瞒住。潇潇这么爱闻初,如果现在告诉她这个方法,万一试过没效果,这种希望之后的绝望,潇潇哪里承受得住?      趁丈夫在客厅安抚潇潇,她进到潇潇房间,趴在地上找头发,找了半天,一根也没找到。她不禁想狠狠打自己一耳光,因为潇潇生前爱干净,她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      忽然,她看到自己衣服前襟沾着一根头发,长度和潇潇的头发差不多,不禁心中狂喜!这应该是她趴在地上的时候,衣服蹭到的吧?      她马上把红线从塑料袋里取出来,把一长一短两根头发缠绕到红线上。不一会儿,她直觉眼前红光一闪,两根头发融进红线中,与红线合二为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祝福来自今天加班到很晚的单身狗^_^ 这章金盏木有出现,会有人想念吗? 第26章 冥婚(四)   将红线绑在桃枝上后,张萍把桃枝悄悄放在不显眼的位置,心想:就算这一步成了,最后的结果也说不一定,还是先等一等,看看事情有没有什么变化再说。      金盏靠在宾馆房间的沙发上,拿詹小叶的平板在网上图书馆里查阅机械方面的书籍,眼睛总忍不住瞥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天已经黑透了,詹小叶在外面待了一整天,和那个闻初一起。她不是没有叫他,只是和往常不同,往常就算他拒绝,她也会想尽办法把他弄出去,而这一次,她听到他说不去,立刻就不想再做努力,而是满不在意地说要去找闻初。他不过沉默了片刻,她居然就真的扔下他出门去,好巧不巧,一出门就遇到了闻初,两人当即有说有笑地走了。      这个闻初他是知道的,做鬼差前,他是崔判官的助理,人长得周正,又一向平易近人,时常还会说些好听暖人的话,女鬼缘一直不错。詹小叶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向来抱怨他冰冷无情,现在遇到闻初,恐怕就像是在长久的寒冬里见着了一簇篝火,任谁都会扑上去吧?      想到这儿,金盏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忽然,门外传来詹小叶愉悦的哼唱声。      詹小叶刷卡推门而进,见金盏眉宇间似乎有不悦之色,她却不意外的样子,反而偷偷一笑,又立即掩饰过去。      “不是去逛了吗,怎么空手回来了?”金盏冷冷问道。      “我虽然两手空空,却是收获满满。”      “是吗?什么收获?”      “其实也没什么。讲故事么,某人也会,就是讲得实在难听,算不上享受。陪我吃东西么,某人也会,可是对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啊,我就一点食欲也没啦。啊,还有逛街买衣服,某人也是有经验的,什么经验呢?可移动的搬货机呀。”      詹小叶的话让金盏眉头一跳一跳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一些。      “闻初就不同啦,”詹小叶把金盏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偷笑,嘴上继续刺激他,“他讲的故事是有感情的。他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对我还很细心呢,过马路的时候,他都会牵我的手,如果我听故事听得流泪了,他就会轻轻地帮我把脸上的泪水擦掉……”说着,她语速慢下来,故意停住,看金盏的反应。      金盏的脸色已经黑沉下来了,声音比方才更冷,“那要不要我介绍你做他的助理?”      “好啊!”      詹小叶刚说出这两个字,金盏眼中金光猛地一凛,瞪得她声音一下子就低下去了,“反……正你也不是很需要我嘛。”      “那么过去之前,先把救命之恩还了吧。”金盏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怎、怎么还?”詹小叶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金盏顺势将双臂抵在墙上,将她圈住,双眼盯着她,瞳孔中的金色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着。      “好好好,我还,我还还不行吗?”詹小叶摇摇手可怜兮兮地求饶,忽然狡黠一笑,身子向前迎,嘴巴朝他凑过去。      知道她要干什么,金盏却发现自己并不想让开。他知道她是在故意撩他,但是此刻,他却像是中了什么符咒,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她方才说的那些和闻初在一起的画面,尽管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可他还是莫名恼火,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怎么会这样?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神思恢复清明,但是眼睛却不听使唤,一直盯着她越凑越近的嘴巴。她的嘴唇很好看,上唇中间有小巧的唇珠,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忍不住缓缓闭上眼睛。      “啊!”      蓦地,他感到詹小叶浑身颤抖了一下,随之而来是她一声轻呼。他马上睁眼,只见她紧皱着眉头,面露痛楚迷惘之色,一只手轻抚前额,头跟着摇了摇,眼神很乱。      “小叶,你怎么了?”他不由得跟着皱眉。      “我……我……”詹小叶茫然地重复着我字,金盏只看到她在虚空中上下左右地看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夜幕的浓黑也被染红了,地上开满了红色彼岸花。花丛间立着柱子,柱子上绑着大红和纯黑的绸子。哦,原来是条长廊。长廊尽头有一个房间,关闭着的房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喜字。绸带随风摇曳着,风中有曲调诡异的吟唱声。那门忽然开了,房间里也是一片红色,红烛燃燃,光影摇曳。房间中央站着一个人,却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只有腰带是大红色的……      詹小叶竭尽全力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眼前的一切却陡然间越来越模糊。她大约记得那腰带上的花纹,和金盏勾魂容器盖子上的花纹一样。金盏说过,那是鬼差的标记。      鬼差?那不就是……      “小叶,小叶?”她听见金盏叫她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再看四周,方才的景象荡然无存。      “你到底怎么了?”金盏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      “没……没什么,”詹小叶说着,脸上红了一片。又不是没有吻过金盏,这次她怎么这么不淡定?居然跌入自己和金盏成亲的幻象之中。想想不对劲,她的心不安地乱跳一拍。这一定是上天的某种警示。金盏所爱非她,她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也只能是一场幻象。      金盏还想说什么,被詹小叶打断,“我好累,想洗洗澡睡觉了。你可不许偷看。”      其实詹小叶并不累,但是很奇怪,洗完澡躺到床上,她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梦里,方才幻象里的场景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个脸色惨白的女鬼化妆师正在为她打扮。看样子这是一场中式婚礼,梳妆台很复古,台面上的化妆品也都是古时候的胭脂水粉。凤冠霞帔挂在一边的架子上,一整套都是黑色的,连盖头也是黑色的。      化妆过程细致而冗长,光是描眉几乎就把詹小叶的耐心消磨光了。但是这个梦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她的大脑发出醒来的指令,她的心却无比雀跃着,享受着梦中的一切……      金盏看了看窗外正在褪去的夕阳,微微蹙眉,运动灵气,将手覆在詹小叶眉心。她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上次她这般嗜睡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因为灵力不畅,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嗯?她在做梦?得到灵力的感应,金盏看到了詹小叶的梦境。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只女鬼拿着梳子,正在为她梳头盘髻。      梦中,她的快乐幸福源源不断地通过灵力传到他心里,金盏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想做新娘了啊。彼岸花,黄泉路,黑色嫁衣,这是阴间的婚礼。      她想嫁给他。      金盏收回灵力,悬在她眉心的手落下来,顺势轻轻在她脸颊摩挲了一下。      “睡吧。”他柔声说道。这是她的心愿,而他注定无法和她一起完成。这个长长的梦,就当是愿望实现了吧。      “等你梦到成亲,我就会到梦里去,就算是梦,也可以有几分真。是我对不起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连等了两天,张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等到期盼中的结果。潇潇的心情越来越糟,每天不停地流泪,灵魂也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潇潇,你怎么一闪一闪的?”她担忧地问道。      “妈,我的能量快消耗完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要赶快投胎转世,要不然就会灰飞烟灭,永远消失。”      “那不就是又要离开爸爸妈妈了?”张萍惊慌地一把拽住女儿,瞪着她半晌,眼泪涌上来。只听她重重一声叹息,松开手,“妈妈不能让你灰飞烟灭,妈妈不能害了你!潇潇,你……你走吧!”      “我走不了。”潇潇呜咽道,“有执念的鬼魂不能轮回……”      张萍顿时心急如焚,一时间方寸大乱。潇潇的执念是闻初,可是灵婆的办法没用啊!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连再去求灵婆帮忙的钱也没有了。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她想到什么,脱口就问,“潇潇,会不会是你能量不足,灵婆的办法才会失效?”      潇潇被问愣了,一阵抽噎。      “走!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再试试!”话音未落,张萍人已经到房间取出绑着红线的桃枝,冲下楼去。      听完张萍的叙述,灵婆细细查看桃枝和红线,都没发现问题。她取出一张符纸,剪下一段红线和一截桃枝,一起点燃,然后对着火焰念念有词。      蓦地,她停下来,指着火焰对张萍说道:“你绑错头发了。”      张萍朝火焰看去,居然看到一张模糊的女人脸。这个女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绞尽脑汁回想了片刻,忽然狠狠拍了自己的头一下。这不就是那天在公园被她撞到的那个姑娘吗?看这姑娘一头长发,和潇潇头发的长度差不了多少。难道……      张萍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求您再帮帮我吧!”      灵婆为难地咋舌,“不是我不帮你,但是方法太残忍了,要害人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狗来了 第27章 冥婚(五)   “害人……性命?!”灵婆说完,张萍愣了一会儿才吞吐道。      “唉,你还是回去吧,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看来真的是天意难违,冥冥中自有安排。”      张萍呆呆地跪了很久,眼中交织着千万种情绪,嗫嚅着嘴唇,几番想开口,又把话咽下去。终于,她下定决心,猛地俯身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灵婆的脚踝,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请把那个方法告诉我!”她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      灵婆吓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急声道:“张萍,你冷静一点!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害了人,我岂不成了帮凶?这绝对不行。”      “您放心,这件事情绝对不会牵扯到您身上,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灵婆,您就体谅体谅我这个当妈的吧,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灰飞烟灭呢?我求您了!”说着,张萍像是想起什么,慌忙摘下自己的金耳环和戴了几十年的金婚戒,举过头顶,“灵婆,这是我身边剩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还有我这条命,只要能帮潇潇重入轮回,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灵婆看着她几乎魔怔的样子,只觉得可怜极了,于心不忍,将她的手按下去,叹息道:“这些你自己留着吧。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下,这屋子里的书你千万不要乱翻,尤其是书架左边第三格最下面盒子夹层里的那本古书,很珍贵的。”说完,她瞥一眼墙角的书架,伸手在张萍肩上轻轻拍了拍。      张萍心领神会,待灵婆出去后,急忙扑到书架上,把盒子里的书取出来,一目十行地往下翻。      “阴缘一线牵……符纸、红线、发丝……就是这个!”忽地,张萍双眼一亮,犹如一道霹雳瞬间照亮整片浓黑的夜空。她面露狂喜之色,将那最后一页的补救方法反复看了几遍,牢记在心里。然后,她在案台上取了一张空白的符纸,按照书上说的画上符咒,画完之后,匆匆把书放回原位,拿上桃枝,马不停蹄往回赶。      进家门前,张萍竭力将情绪平复下去,才开门进去。一进门,她就看到潇潇坐在地上,双手攥着一只猫,用力在猫身上吸着什么。猫的身体软塌着,四肢偶尔抽搐一下,眼睛如同两块失去光泽的石头,嘴巴不断张合,却只能发出细弱的哼哼。      不一会儿,猫彻底不动了,潇潇依旧闭着双眼,一动未动。张萍注意到,她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地闪烁。      “潇潇,你、你在做什么?”      听到张萍的声音,潇潇浑身一僵,有些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把手里的猫藏到身后去。      张萍三两步就跨过去,把猫从她手中抢过来,愕然发觉,猫已经死了!      “啊!”她吓了一大跳,一甩手把猫扔了出去,双腿一软,跌坐到潇潇身边。      潇潇连忙扶住她,声音带了哭腔,“妈,你别怕,我只是……我只是撑不住了,找活物吸收点精气。”      吸收精气?张萍又是一愣,顾不上害怕,又喜又急道:“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灰飞烟灭了?”      “暂时不会。我在阳间停留的时间越长,需要的精气就越多。妈,我不想变成厉鬼,我不想……”潇潇一边说一边摇头,发出抽泣声。      张萍马上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哄道:“不会的,妈妈一定不会让你变成厉鬼的!”      母女俩抱着哭了一会儿,张萍猛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把绑着红线的桃枝递给潇潇,然后找来打火机把符纸点燃,将符灰和上水,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小水果刀在符水里泡了一会儿,接着用符水在地上画一个圈,在圈里写上归字,最后让潇潇拿着桃枝站在归字上。      “一会儿天一黑,你就在脑子里想着闻初,用意念叫他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要想,一定要全神贯注地叫他。”      “妈,我、我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这是妈从灵婆那里求来的最后一个办法,只要你用尽全力,闻初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听妈的话,照做就行了!”说完,张萍把泡过符水的刀小心地装进衣服口袋里,转身就走。      “妈,你要去哪里?你带着刀干什么?”潇潇急道。      “这刀沾了符水,妈再去割几根桃树枝回来,帮你旺旺姻缘。记住,一定要心无杂念,想着闻初就好!”      不等潇潇回答,张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岭兰是个极小的地方,地理位置偏僻,又不是旅游城市,很少有外人来,何况那个女人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张萍在市中心宾馆集中区一家一家地打听,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能找到那个女人!      看到詹小叶在睡梦中露出痴笑的表情,金盏再次将手覆上她眉心。此刻,梦境中的她已经换上嫁衣,盖上盖头,正坐在床沿等待着。      这么心急?连拜堂都跳过了?金盏忍不住笑起来,运动灵力,换上阴间喜服,进入詹小叶的梦境。      他以为自己会直接出现在房间里,但是没有。他站在长廊之外,彼岸花摩挲着他的衣摆。长廊近在眼前,然而他每走几步,长廊便忽然换了位置,即便是借助灵力也好像永远走不进去。      这傻丫头连做梦都这么不按套路出牌。金盏翘起嘴角,耐心地从头来过,终于走上长廊。他转回身摘了一朵最美的彼岸花,施法变作一只彼岸花型的镯子藏进袖口,这才继续往前走。走到门口,他抬起手,又顿了顿,望着门上的大红喜字,心里一震悸动,好像他真的要做新郎似的,有些喜悦,也有些紧张。      终于,他缓缓把门推开,刚迈进一条腿,整个人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两道浓眉沉沉地压下来,眼中金光迸射,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足够丢了性命。      房间里的一对新人交互着手臂,正准备喝合卺酒。      他?!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和自己装束一模一样的闻初,金盏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詹小叶,你在干什么?”金盏控制住自己把詹小叶从闻初身边拉过来的想法,故作镇定地缓步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詹小叶,冷冷问道,不,是警告道。      詹小叶和闻初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似的,把杯子凑到嘴边,眼看就要喝下去了。      金盏一挥手,将两人的酒杯同时打落在地,又一把抓住詹小叶,把她从闻初身边拉开。然而一回身,金盏却没看见詹小叶,手握着空拳,什么也没抓住。      怎么会这样?他刚才明明抓住了她的手!金盏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抬起头来,却见詹小叶和闻初已经相互依偎着往新床走去。      “小叶!”他再次上前抓住詹小叶的肩膀,冷不防扑了个空,差点跌倒,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到床上,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四片唇越靠越近……      不行,不可以!金盏聚集体内灵气,试图施法破解詹小叶的梦境,将她唤醒。      霎时间,只见一道金光四散开去,眼前的景象如簌簌抖落的墙灰般一点点消失。      金盏松了口气,正要出梦,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他闭上眼睛歇息片刻,再睁眼时,愕然发觉四周的一切都没有变!      新床的纱账不知何时已经放下,红烛摇曳,人影朦胧……金盏脑中轰隆一声,顾不上诧异,立即再度运气施法。      手上刚有金光闪耀,眼前的纱帐却被人掀开了。      闻初起身下床,把两边纱帐挂好,然后向金盏走过来。      他衣着整齐,丝毫不乱,完全不像是经过一番温香软玉的样子。      “金盏大人,你别费劲了,这不是梦,解梦术是无效的。”      “不是梦?”闻言,金盏着实愣住了,立刻静下神来仔细分辨,忽然眉头一皱,脱口而出,“这是个法阵?”      “不错。不过布阵的人似乎是弄错对象了。我想,这应该是潇潇家人的杰作。”      “你既然知道是个法阵,为什么不破解?小叶没有经验,难道你也没有?”      闻初微微一笑,“我不想破解。”      “你说什么?”      “小叶是个漂亮,善良又有趣的女孩子,我愿意和她在一起,永生如此寂寞,我希望她留在我身边。”      金盏脸颊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知道大人一定会来。别说我不给大人机会。小叶的心神陷在这法阵中还未清醒,如果你能不用法力唤醒她,我就放弃。”说完,闻初朝门外走去,出了门,又回头说道,“对了,这个法阵光靠法力,是解除不了的。”      看着闻初离开,金盏一挥手,将房间的门关上,回头发现詹小叶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了,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小叶。”他走过去,轻声唤她,鼻尖嗅到酒香,不禁微微蹙眉——居然是地府最烈的“半滴浓”。眼下她恐怕已经醉了。      詹小叶抬起头来,果然醉眼朦胧,好像一时间认不得他是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吃吃发笑,猛地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得俯下/身来,抬头便吻住他。      这个吻在酒精的作用下格外狂野,金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攫住口舌,一时间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觉得手脚一阵阵发软,顺势把手垂靠在她身上,抱她在怀,一边不由自主回应她。      “闻……初……”      唇齿缠绵间,他忽然听到她含混地哼出一个名字,顿时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零点之前发的,但是修改了就变成零点后了。。。 第28章 冥婚(六)   他马上把她推开,侧过身去站着,脸色冷得几乎要把四周的一切都冻住似的。      “闻初?”詹小叶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肩上,迷迷糊糊道,“你……怎么了?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你……你可不要、不要辜负哦……”说着,她调皮地笑起来,一下子咬住他的耳垂。      突如其来的酥/痒如同蚁爬一样,令金盏的心轻轻震动,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捏紧成拳。他往旁边挪一步,避开詹小叶。      詹小叶忽然没了支撑,猛地晃了一下,委屈地皱起眉头,又觉得头晕,茫然地甩甩头,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向金盏勾起食指,嘻嘻笑道:“闻初,噗嘻嘻嘻……来啊,来嘛……”      金盏一把把她的手挡开,再次侧过身去,背对着她,一边仔细测算这个法阵,寻找破解之法。      “闻初……我好喜欢你。”詹小叶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他,说话时气息全都钻入他的衣领,弄得他又是一阵心痒痒的。她试图亲吻他的脸颊,他抬手用手背挡住,回答一声“是吗”,眼睛依旧盯着隐隐闪现的法阵咒语。      “当然啊。”詹小叶嘴巴贴在他手背上,口齿不清地发出三个字,一边沿着他的手一点点亲吻到指尖,轻轻嘬了一下。      金盏心里猛一咯噔,连忙把手缩回来,下意识瞥她一眼,冷冷道:“詹小叶,你吃春/药了?”      “什么啊……人家、这是、这是喜欢……喜欢你呀,嘻嘻,小可爱。”詹小叶用一种打量宠物的眼神看着他,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小可爱三个字十分做作,听得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头也不回,直接将她向后轻推了一把,忽然眼睛一亮,在法阵中瞧出了端倪。其实这个法阵并不复杂,难就难在它有专属对象,除非有足够强大的灵力强制摧毁,这个法阵就只能由被系住魂魄的当事人解开。      詹小叶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站稳了,啧啧嘴舔了舔嘴唇,酒精开始在她体内挥发了。她有些不耐烦地把衣领解开一些,拎起来轻扇,一边喃喃地抱怨道:“怎么……这么热?”      金盏没有管她,陷入思索:也就是说,这个法阵通常是不会被解开的,已经陷入法阵,失去正常思维的人,又怎么可能清醒过来自救呢?幸好闻初是鬼差,身附灵力,才不受法阵影响。      哦!怪不得……金盏眼中金光猛地跳跃起来。怪不得闻初提出不能使用灵力的要求,原来早就胸有成竹。恐怕他一旦违反要求施法,闻初就会利用法阵专属对象的身份,将他直接驱除出去,一旦他出去了,要想再进来可就难了!      “好热,好热呀……”詹小叶顺着金盏身上的寒意走过来,再次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背上蹭了蹭,舒口气,“啊……舒服!”      金盏任由她抱着,脑子里依旧飞快地盘算着:如果他在法阵外强行施法,很有可能会重伤詹小叶,这当然不行!不过……既然闻初放他进来,又允许他接触到詹小叶,就证明方才那句“不用灵力唤醒詹小叶,我便放弃”是真心实意的。但闻初又何必要这么做?      还是觉得热,詹小叶顺势抓起金盏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掌心忽然传来的灼热让金盏回过神来。他蹙眉看向詹小叶,只见她一张脸红得快烧着了似的,眼神迷离得很,一脸傻笑。      “好凉快!”开心地吐出这句话,詹小叶试图把金盏的手按到衣领下面去。      “詹小叶,你……欸呀!”金盏慌忙使劲把手抽回来,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嗯?”詹小叶无辜地瞪着他,挥一挥手,表明不跟他计较,然后双手抓住腰带。金盏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三下五除二连脱了两件衣服,眼看最后一件也脱了一半,她还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不帮我……我、我自己有、有办法!”      金盏只觉得浑身的灵气都瞬间冲到脑门,忙不迭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      最后一件衣服本就单薄,金盏身上的寒气丝丝沁入詹小叶的身体,她觉得舒服了,也就安分地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呼——”金盏长吁一口气,稳定心神,继续想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詹小叶唤醒,只要她清醒过来,这个法阵就很容易破解了!可是,怎么才能唤醒她呢?      眉头忽然抖了一下,金盏被脖子上一阵温热的酥/麻弄得身体都有些僵硬——那是一个吻。他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金盏把詹小叶换个姿势抱住,阻止她再过分靠近自己。他镇静下来,思索片刻,终于想到,闻初只说不许他使用灵力,却没有说不许詹小叶使用灵力,虽然詹小叶的灵力一般,但是足够用了!      这样想着,金盏把詹小叶扶好,刻意无比温柔道:“小叶,你看我是谁?”      “你是……闻初啊。”詹小叶迷糊地看着他。      “你喜欢闻初对不对?”      “对啊……”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听说做游戏,詹小叶立马像个孩子般雀跃道:“好!”      “你看那边窗户上的红绸。”金盏指向新房的一扇窗户,那里是整个法阵关键的几个点之一。      “红绸怎、怎么了?”      “我在那绸花里藏了东西,如果你能站在这里把绸子取下来,那东西就是你的了。”      “哦!有情趣,嘻嘻……嗯!哈哈,那有什么难的?我随随便便就能把它打下来。”      “真的吗?”金盏哄道。      “你不信呀?我……告诉你,金盏那家伙别的不行,法力那真、真是没的说,我的法术是他教的,没问题!”      忽然听到她提起自己,而且语气中充满信任,金盏没来由心里软绵绵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说完,詹小叶运动灵气,借着酒劲儿,朝窗户猛推一掌,窗户上的红绸立刻剧烈颤动起来,一起颤动的,还有虚空中若隐若现的符咒。      “呃!”与此同时,詹小叶忽然脸色刷白,抱着头猛地踉跄了两步。      金盏赶紧扶住她,心中暗喜:成功了!詹小叶的灵力当然无法强制摧毁法阵,但是方才那一击,令法阵上的符咒有所松动,这也意味着詹小叶的意识会有所恢复。      “小叶,你感觉怎么样?”他急着确认她的安全,方才她那一掌因为酒精作用没轻没重的,不知道有没有被法阵的反作用力伤到自己,毕竟她的灵魂是系在符咒上的。      詹小叶用力连续拍打着额头,闭着眼睛,不住地摇头,面露痛楚之色,忽然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小叶!”金盏唤她一声,运动灵气替她检查,发现她并无大碍,松口气。      就这一会儿,詹小叶清醒过来,脑子里依旧有些混沌,有一些画面在不停地飞旋,看不清楚。她朝金盏看一眼,心中疑惑:他怎么穿成这样?她正要开口询问,脑子里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慌忙闭嘴,情急之下咬到舌头,疼得惨叫一声,捂着嘴直抽冷气。      “怎么了?”金盏蹙眉,想把她的手掰下来。      詹小叶不假思索地向后躲,心里叫唤着:天呐天呐!她刚才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献吻、贴身、脱衣服……      脱衣服!她一低头,就看见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领口敞得很开——她、她刚才就是这样贴在金盏后背蹭来蹭去的?这……这好像不是在撩,而是实打实的……勾/引?!等等,她为什么要穿古装?      “哎呀……”詹小叶头疼得哀叹一声,收紧衣领。拜托,这个问题现在很重要吗?金盏快要笑死了吧?他一直认为她脑子里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事实如铁证,她这张貌美如花的脸还怎么迎风盛开啊?只能收拢成花苞深深地垂下去……      “小叶,想起来了吗?我是谁,闻初还是金盏?”金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不像有事的样子,赶紧进入正题。      嗯?这是什么意思?詹小叶狐疑地眨眨眼睛。难道……她刚才是因为神智错乱才会那样?不过这和闻初有什么关系?她努力把记忆往前追溯,终于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      “小叶?”金盏又叫道。      詹小叶没理他,转动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四周的场景,视线回到金盏身上,见他一身喜服和梦里的一模一样,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这里是梦境!在梦里,他们可是结为夫妻了,既然是洞房花烛夜,她有那些举动不是很正常吗?倒是金盏这家伙,在梦里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哼,既然这是她的梦境,当然由她说了算,就是霸王硬上弓,她也得把他拿下!      “哈哈哈哈哈……”想到得意处,詹小叶忍不住笑得直向后仰。      “你笑什么?”金盏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心想:不会是反作用力太大,把她震傻了吧?      “来吧,我的鬼差大人!”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金盏已经被詹小叶迎面扑倒在地,话也来不及说,因为他的嘴被詹小叶的吻堵住了。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心直往下沉,一时间竟没听出来她是在叫自己,因为闻初也是鬼差。      看来她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他有些灰心,握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推开,谁知手一滑,被抓到实处,居然直接把她的中衣给褪了不少下去!      詹小叶愣了一下,微微抬起头,坏笑着啧啧嘴,“金盏,原来你这么坏。”      听到自己的名字,金盏猛地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詹小叶又是一笑,再度低下头吻他,一边悄悄解开他的腰带。      金盏只觉腰间一松,下意识去拦她的手,却听她伏在耳边低喃,“金盏,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在梦里这样不顾羞耻。”      一句话,透着锥心的悲凉,金盏的手瞬间顿住了,悬空许久,终于轻轻揽在她背上……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戴金色美瞳的姑娘?”张萍走进第十六家宾馆,向前台打听。    第29章 冥婚(七)   寻找那个金色眼睛女人的过程比她想象得困难许多。她毕竟不认识那个女人,编起谎话来十分费劲,浪费了很多时间。      这家宾馆也不例外,前台接待员一听她打听客人的消息,就戒备地看着她。      “她是我女儿啊!”张萍马上装作激动的样子,十几家问下来,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你女儿?”      “是啊,就因为找工作的事情,我前几天又骂了她几句,她就离家出走了!打她电话她不接,要不是她好朋友告诉我她没离开岭兰,我都准备到外地去找她爸爸了。我可是一家一家宾馆酒店这样找过来的!”      “她爸爸?哦,你们是单亲家庭?”      “唉,我真是没处说了,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不懂事的女儿?二十几岁的人,没有一份工作做得长,好吃懒做,花钱大手大脚,我这个当妈的教育她不对吗?现在我还能照顾她,万一哪天我病发了,死了,谁来照顾她?靠她那个和小三再婚的爸爸?呵,他爸的钱都在那个女人手里捏着呢!”说着,张萍低头做出抹眼泪的动作,她是真哭了,这是为了潇潇急的。      “病发?阿姨您……”接待员听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我身体不好,最近体检,情况更严重了,没敢告诉她。就是这样我才更急啊!要不然我也不会骂她……姑娘,你快告诉我我女儿在哪个房间,我要带她回家!”      “您先别激动,我们这确实有个戴金色美瞳的客人,一开始看到她我们还吓了一跳呢,她那个金色美瞳太逼真了,就像是天生的。不过她可不一定是您的女儿,您等着,我帮您给她房间打电话确认一下。”片刻,接待员挂断电话,有些遗憾道:“没人接,可能人现在不在。”      “不不,我女儿她喜欢睡懒觉,她睡觉很死的,肯定是没听见!姑娘,我求求你帮帮忙,你带我上去看看是不是我女儿,如果她不在,你也让我进去看看,如果是我女儿的话,她的东西我认得,求求你了,求求你!”张萍哀求着,恍惚间眼前闪现着自己数次哀求灵婆的场景,仿佛眼前人也是灵婆,而她所哀求的,是请她救救潇潇,真情实感,眼泪一时间满溢出来,源源不断,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接待员心软了,犹豫再三,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得到答复后才道:“阿姨,您别着急。我们老板娘说了,她亲自陪您上去有什么情况的话也好处理。”      “好好,谢谢,谢谢!”张萍连忙道谢,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老板娘来了,查问了住客姓名和房间号,领着张萍进电梯,拿出总卡在刷卡处靠一下,按下数字六。    “取沾符水之利器,刺穿其心,以心血染其青丝,燃之,一根足矣。以亡人至亲之心血祭阵,方可。”古书上的文字一句一句在脑中闪现,张萍悄悄握紧衣服口袋里的刀,心脏狂跳起来。      很快,她们便来到了詹小叶所在的房间门外。      老板娘摁了好几次门铃,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詹小姐,詹小姐。詹小叶小姐,请问您在里面吗?”老板娘又高声喊了几遍,依旧没得到回应,这才用总卡把门刷开。      门一开,她们就发现房间里的灯开着。老板娘的行业敏感度让她立刻在玄关停下,礼貌地询问,“詹小姐,您在吗?我是宾馆负责人,有点事情想麻麻烦您一下。”问完,她停在原地等待。      张萍恨不得立即冲进去,但是想到万一那个女人真的不在房间,她岂不是白费力气,还会引起老板娘的怀疑。还是先确定那个女人在再说,最好真的是在睡觉,那就省事多了。      等了一会儿,老板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才继续往里走,忽然愣一下,慌忙又停下来。      张萍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眼睛顿时瞪出血丝来!      床上躺着的,不正是那个女人?真是天助我也!      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握得更紧,张萍猛地撞开老板娘扑到床前,举起刀便往詹小叶心口扎去……      彼岸花海缓缓摇曳着,鲜艳夺目的红色呼应着此刻新房内的春光旖旎。      金盏里外三层衣服全都被解开,詹小叶火热的体温在他冰冷的灵魂上燃烧着,有一种奇异晕眩感。他不由自主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贪恋着她的温暖。他是阴间鬼差,早就习惯了永恒的冰冷,也早就忘记了温暖能给人带来的悸动和快乐。有些东西,忘记了就忘记了,一旦再想起来,就会欲罢不能。      感觉到詹小叶在扯他的亵裤,金盏浑身一个激灵,仿佛有无数道细小的电流在身体里乱窜。      这当口,他忽然感觉到法阵震动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一把将詹小叶推开。      一直靠着柱子坐在走廊上的闻初也感觉到了法阵的不对劲,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从远方的黑暗中传了过来,越来越清晰。      “闻初,归来吧!闻初,归来吧!闻初,归来吧……”      是潇潇的声音,又好像不是。闻初借灵力感应,发现这是潇潇的意念在某种法咒的指引下发出的声音。阴缘一线牵的法阵正在她的召唤下松动着。      看来,应该是外面的人发现自己绑错了人,开始拆阵了!如果他记得没错,凡人想自行破解这个法阵,必须要用到当事人心口的血,难道詹小叶会有危险?      “你……”詹小叶诧异地瞪着金盏。都到了最后一步,他又怎么了?刚才他明明一直在回应她的呀!      她拍拍自己脑门,哀叹道:“詹小叶,你干嘛这么对自己啊?你干嘛做梦都把这家伙设计得这么难搞?”      金盏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警觉地打量四周。      “金盏大人,快施法破解法阵!”闻初撞门而入,朝金盏急呼。      “闻初?”看到他,詹小叶大吃一惊,暗暗思索:她为什么也梦见闻初了?      “怎么回事?”金盏蹙眉道。      “我刚才已经试着破解了,但是灵力有限,这个法阵已经变了!有人想在外面解开法阵,又用了别的方法,现在法阵叠加着潇潇强大的执念,很难破解!小叶有危险,快施法!”      闻言,金盏立刻聚集体内灵气,和闻初一起破解法阵。      “什、什么法阵?你们在说什么?”詹小叶终于察觉到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不是梦境这么简单,下意识靠近金盏,却被金盏周身汹涌的灵力气场震得连退几步,撞到桌子,身子因为惯性转了方向。      “呃!”      蓦地,她只觉得迎面传来一股凌厉的杀气,还没站稳,心口就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似的,刺骨的剧痛顿时传遍全身,一时间浑身都没了力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被万丈金光湮没,随着金光消失,宾馆房间的样子一点点重现出来。      “小叶!”金盏马上看到扑在床前的张萍,她手中握着的刀正滴着詹小叶的血!早已死去的心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大喝一声,下意识朝张萍挥去一掌。      张萍丝毫没受影响,只是急匆匆从詹小叶头上扯下一根头发。      金盏努力镇静下来,他差点忘了,人杀人,除非十恶不赦,不归地府管,自有阳间法律约束。只有她死了,才能接受地狱的惩罚。他转而施法为詹小叶疗伤。      张萍只看到詹小叶心口的伤迅速愈合,就连刚流出的血也在一点一点消失!她顿时惊吓不已,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板娘,发现她还有呼吸。老板娘是吓晕过去的,哪会有什么厉鬼索命?      她松口气,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刀再次扎进詹小叶心口!      呵,就算是有什么异象、惩罚,她也认了!      金盏正在给詹小叶疗伤,哪里料到张萍这么个弱小的中年女人居然有勇气再杀一次人?他立即将灵力提升至最强,帮助詹小叶伤口复原。奈何法阵外还是白天,他的灵力大大衰弱,方才又已经帮了詹小叶一次,更糟糕的是,摧毁法阵等与同时伤了詹小叶,现在,她伤口愈合速度跟不上流血的速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不断渗出来,几乎把白色的床单全染红了。      “闻初!”他想叫闻初来帮忙,却发现闻初已经不知所踪。      该死,这个时候他跑到哪里去了!      张萍迅速拿詹小叶的头发染了血,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来把发丝点燃,眨眼间,这根头发便化为灰烬。      “……成了?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起初,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放声大哭,明明面如死灰,眼里却闪着幸福的希冀之光,看上去有些诡异。她捡起身边的刀,这个动作让金盏的心登时揪紧了!      张萍举起刀来,金盏马上做好显身准备,打算替詹小叶挡下这一刀。谁知,她却是把刀深深地向自己心口扎去!      “妈!”      耳边忽然响起潇潇的声音,张萍顿时一僵,刀身已经扎进去一截,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金盏循声望去,看到潇潇和闻初站在一起。闻初走上前来,帮他一起为詹小叶疗伤。      “妈,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为了我杀人,你怎么能为了我自杀啊妈!”潇潇紧紧抱住张萍,泪如雨下。      “潇潇……你怎么来了?”张萍靠在潇潇身上,吃力道,随后笑起来,“潇潇,这、这把刀沾上妈心口的血,你现在……能和闻初在一起了……妈不怕死,死了,不就和我的潇潇在一起了吗……”说完,张萍因虚弱而晕了过去。      “妈,你别吓我,妈!”潇潇轻轻摇一摇张萍,泪流得更凶,哽咽着向金盏和闻初求救,“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她都是为了我,我才是最应该受到惩罚的那个!我好后悔,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没有了爱情,我还有亲情啊……这个世界上不计后果爱我的人,却因为我受这么多苦……我实在太不孝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好不好?”      “自作孽,不可活。她能不能得救,要看她自己的造化。”金盏冷道。      不一会儿,老板娘苏醒过来,看到张萍倒在血泊中,以为自己记忆错乱,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害怕,惊叫着冲出去,抖抖索索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张阿姨不会死的。”闻初掐指一算,对潇潇说道。“潇潇,你既然已经没有执念,那就跟我走吧。”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尽量不在语气上再刺激她,“你的魂魄都快散了,最多还能撑三个小时。”      潇潇苦笑着摇摇头,“我愿意用我最后的能量,改变老板娘的记忆。这个房间的住客是我妈,我妈因为走不出失去女儿的阴影,才会选择自杀。而她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回来过。闻初,请你帮我。”      闻初犹豫片刻,感应到她确实是心如止水,悔意深沉,便点头道:“好,我帮你。”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金盏才收起冰冷的神色,在詹小叶身边设了结界,温柔地帮她掖好被子,轻声道:“没事了,好好休息。”      忽然,只听詹小叶轻笑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一瞬间,他们俩就几乎脸贴脸了。      彼此的呼吸交错着,这种温热感让金盏想起法阵里的情形来,他顿时有些慌,试图挣脱。      詹小叶哪里肯放手,又是吃吃一笑,微微抬起下巴,嘴巴就吻上了他的唇。      “干什么?”金盏眉头一皱,用力挣开她。      “什么干什么?哦,你害羞啊?”      “……没有。”虽然否认得很快,但是金盏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有点不敢看她。      “既然那不是梦,那你在那个房间里对我……”说金盏害羞,詹小叶自己倒红了脸,“我们都那样了,你……”      “我们……没怎么样。”金盏急忙打断。      詹小叶还以为他在强装镇定,暗暗偷笑,忽然捂住心口,佯装痛苦地叫道:“哎呀,疼!好疼啊!”      金盏果然立马中招,扶住她紧张地唤了她一声“小叶”,却见她朝他挤挤眼睛,一脸坏事得逞的笑。      他有些气恼,撇开她不理,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站着。      窗外天气正好,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晒得香樟树的树叶油油发亮。      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有一个像现在这般晴朗的下午,那一天,在疾驰而来的车子前面,一双手紧紧拉了他一把。      那双手的主人有一张清秀出尘的脸,一双眼睛……一双眼睛……      金盏心底慌了一下,深刻在心底的那张脸,居然会有一瞬间的模糊。方才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詹小叶的眼睛。      詹小叶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渐渐有些恍惚。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感受得到张萍对潇潇深沉的母爱,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从来。  第30章 不可说(一)   自从潇潇的事情解决后,詹小叶发觉自己对于金盏来说就像是病菌一样的存在。说话倒还好,反正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但是他无时无刻都要跟她隔开三尺的距离,一旦被她碰到就立刻躲开,这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不过,对于这样的情形,詹小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屡屡故意起个话头,装作要跟他提及阴缘法阵里的事情,再看他明明慌乱却故作冷静地掐掉火星子,心里偷偷发笑。      有时候,避之不及不是讨厌,而是在意。这个对于金盏来说,是个需要慢慢捋清的难题。      没关系,她可以等。待在他身边,就算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她就满足了。      “嗳。”詹小叶轻声唤道。      坐在窗边的金盏从期刊杂志里抬起头来看她,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长睫毛的影子,金色的双眼像阳光一样透明纯澈。      詹小叶微微一笑,从沙发上跳下来往他身边跑,刚跑过去,他就不经意似的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敲了敲脖子,缓解疲劳。      “闻初不是送给你三百只鬼魂了,我们为什么还待在岭兰不走?”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詹小叶才正正脸色问道。      “如果没有得到阎君的允许,鬼差之间严禁私自交易。作为惩罚,我在岭兰勾魂的数目翻了十倍。”      “五倍?那不就是三千!这……你跟闻初怎么这么糊涂,为什么不先跟阎君打招呼呢?”      “闻初请示过,阎君同意了。”      詹小叶愣了一下,“同意了?那你刚才说什么十倍的,哎呀,我都听糊涂了。”      “后来阎君喝断片了,忘了这件事,所以……”金盏淡淡一笑。      “啊?!”詹小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是说,掌管整个阴间的大Boss居然是个没脑子的酒鬼?别逗了。”      金盏又是淡然一笑,脸上分明写着“说了你也不会懂”这几个字。      “想想也是,”詹小叶忽然想到什么,兀自点点头,喃喃道,“你看他定的那些变态契约,哪个英明神武的王会这么干?你和简凝都是地狱鬼差,没碰上几个厉鬼,倒是被自家老板折磨得够呛。他老人家是不是跟加络一样,因为永生太寂寞了,变着法地找乐子?”      “现在的阎君是地府第十七任君主,在任才一百多年。”      “他、是……第十七任?”      “阎君的本质也是鬼魂,也有权利选择投胎转世。这个时候,天帝就会选择继任的阎君。”      “所以在他之前,也有这些奇怪的契约吗?”      “那倒没有。”      “唉,”詹小叶一边叹息着摇头,一边同情道,“你可真是死不逢时,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Boss。天帝也是,怎么会挑这样的人来做地狱的王?他不会是收了好处吧?”      “嚓——轰!”      窗外陡然打了个旱天雷,吓得詹小叶埋着头就冲进金盏怀里,死死地抱住他。      “还敢不敢瞎说了?”金盏嘴角有笑意。      “不敢了不敢了。”詹小叶摇摇头,发觉他的手正轻轻地揽着她,心里的害怕顿时被喜悦驱走了。      “走吧。”      詹小叶正享受着这个拥抱,听他这样说,不禁愣了一下,“走?去哪?”      “去地府。”      地府?詹小叶狐疑地抬起头来,见他眉心显现出一道金色火焰,眼里也是金光迸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不等她说话,金盏念了一段咒语,顿时,无数道金光交织成网笼罩住他们,詹小叶忽觉身体一轻,四周极速旋转的气流令她无法睁开眼睛。她紧紧抓着金盏,便不觉得害怕了。      片刻,感觉到金盏带着她降落在平地,詹小叶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睁眼,她便被眼前的彼岸花海惊艳得目瞪口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轮血月高悬,血红色的光芒照亮彼岸花丛间的那条路。路的尽头有一道没有扉的门,门两边伫立着两道身影。      渐渐走得近了,看清门边站着的东西,詹小叶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发不出声音,明明不敢看,眼睛却像被强力胶粘在那两个怪物脸上,怎么都没法移开视线。      那两个怪物头发里冒着绿色的火焰,脸色惨青,一只半月形的眼睛长在额头,一只三角形的眼睛长在下巴,两个鼻孔像鼻涕虫的触角一样上下翘动着,一张血盆大口不断滴答着不明液体。      喉咙里涌上一股咸腥味,詹小叶发出一声干呕。      金盏立马捂住她的口鼻掩饰,快速拉着她跨进鬼门关。      “他们是夜叉,是厉鬼,很介意别人对他们不尊重。”      “对不起啊,我这是……自然反应。”詹小叶连忙道歉。      “天帝来地府视察,阎君要求地府所有人员,包括鬼差助理在内,必须全部到齐,只能委屈你在地府待一阵子。在这里,你可能还会遇到很多你难以接受的东西,你只要记住,看到就当没看到,别乱说话,也别乱管闲事。”      “哎呀,我只要跟着你,就是安全的啊。”说着,詹小叶借机牢牢抱住金盏的胳膊。      “我可能不会一直跟你在一起。”金盏微微蹙眉,眼中有担忧。      “好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不给你添麻烦。”      得到她肯定的承诺,金盏稍稍放心,点点头,带着她到阎罗殿外,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地府的工作人员。      作为优秀的鬼差,金盏和闻初一批鬼差率先被召进殿内,过了很久都没有出来。      詹小叶在一大堆鬼魂之中站着,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夜叉之类的怪物,心里顿时不紧张也不害怕了,毕竟她已经和鬼魂打了这么久的交道。      金盏让她别乱说话,她也根本没机会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的鬼魂们没有一个有跟她搭话的意思。漫长的等待在继续,她是又累又饿又困又无聊,几乎站着都能睡着了。      “你就是被金盏重生了的那个詹小叶?”忽然,耳边响起一把悦耳的男声。      詹小叶转头一看,有些愣住了,满脑子都回响着一句话:他居然比金盏还要帅!      “我没听说詹小叶是个哑巴呀。”那只鬼魂挑挑眉笑了。      笑起来更帅!詹小叶下意识看看四周,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出现幻觉。方才她无聊得把周围所有的鬼魂都打量了一遍,根本没看见过他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詹小叶?”她纳闷道。      “你看看这里还有人类吗?鬼差助理,也亏金盏想得出这么个头衔。”      他这一说,詹小叶才反应过来,是啊,这里的确只有她一个鬼差助理。      “你是谁?”看他说起金盏时不像闻初那般客气,詹小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心。      “刑忘川。”      “忘川?你怎么起个和忘川河一样的名字。”詹小叶笑道,“你在地府是做什么的?”      “我……”      “咕噜噜……”刑忘川刚开口,就被詹小叶肚子唱的“饿歌”打断了,忍不住笑起来,“饿了?想吃东西吗?”      “好啊!额,我不吃香烛元宝的。”詹小叶摇摇手。      刑忘川摇摇头,咂嘴道:“就你这样的智商,金盏怎么就愿意帮你重生的呢?”      “喂,社交的前提是友爱哦。”      “对啊,所以我带你去吃东西。”      “不好吧?天帝还在阎罗殿里,我们不是只能在这里等着吗?”      “天帝怎么可能会见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呢?站在这里就是撑撑场面而已,走吧。”      詹小叶的肚子已经被排山倒海的饥饿攻击的奄奄一息,但她还是很犹豫,金盏说了,不管遇到什么都当做没看到,更何况是跟着走呢?      “想不想听金盏的故事?”刑忘川忽然压低声音道。      这句话简直就是对付詹小叶的杀手锏,她差点就立马点头了,但是金盏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拉回了她的理智。她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最了解金盏的人,我这里有一切你想要的答案。”刑忘川眼底忽然深邃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答案?”      “金盏心里的那个人,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想,她当然想!又是一记杀手锏,詹小叶的理智正在以能看见的速度消逝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努力地防守着。      刑忘川微微一笑,“因为我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爱说闲话。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犹豫再三,詹小叶忽然笑了笑,坚定道:“我相信金盏会告诉我的,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应该勉强,或是从其他途径打听。”      没料到她会拒绝,刑忘川愣了一下,忽然一挥手,詹小叶只觉得猛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第31章 不可说(二)   不知过了多久,詹小叶在一阵动听的钢琴声中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天花板。顿时,她警觉地一挺身坐起来,小心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亮着灯的房间,落地窗外,混着血色月光的黑幕依旧深沉,大片彼岸花绵延至远处,都成了波动的黑影。整个房间看上去布置的和人类世界寻常卧房差不多,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门外的钢琴声还没有停,詹小叶打开门跑出去,只见偌大的客厅一边摆着餐桌椅,桌面上有许多美食。另一边是一架黑色钢琴,正在弹奏的人穿一身黑色立领西装礼服,有着比金盏更诱人的侧颜杀,在琴键上翩飞的手指白而修长,后颈到腰背笔直优雅,平常遇到如此绝色,詹小叶绝对会看呆,然而现在,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打定主意,詹小叶蹑手蹑脚往门边快速挪动,一边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全神贯注在演奏上的那个人,只要他的头随着旋律稍微往她这边偏一下,她就马上停下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好不容易碰到门把手,她直觉指尖一麻,瞬间便被弹飞回去,跌倒在地上。      钢琴声在同一刻戛然而止,那人从琴凳上起身,从容地走到詹小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刑忘川,你到底想干什么?”詹小叶心里没底,生气和害怕在心里交织着。      “我不是刑忘川。”明明和刑忘川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人却微笑着否认,然后向詹小叶伸出手来,很是绅士。      詹小叶狐疑而警惕地上下打量他,发觉他整个人的气质风度的确和方才遇见的刑忘川完全不同,刑忘川有些傲慢无礼,而眼前这个人却温文尔雅。      “刑忘川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我叫刑忘墟。”刑忘墟说着,朝詹小叶轻轻晃了晃手。      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詹小叶对他稍稍有了信任,堵在心里的一串问题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你跟你哥哥在地府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哥哥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你不让我出去?金盏在哪里?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就是金盏拜托我们照顾你的。我哥他喜欢恶作剧,但是他没有恶意的,你看,那一桌吃的都是他为你准备的。”刑忘墟很有耐心地一一解释,“我哥负责地府档案管理,我就清闲一些,根据地府安排准时演出就行了。”      “哦……”听他说得顺畅自然,不像是在胡诌,詹小叶心里安定一些,又问道,“金盏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你们?他遇到麻烦了?”      “没有。他这次回来,先是要接受天帝的召见,接着阎君也有一些事情要交给他去办,一时半会儿恐怕顾不上你了。”      一听说阎君又要金盏去办事,詹小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切一声,不满道:“他还真好意思啊?莫名其妙搞那些什么契约,把金盏折腾得够呛,这回更好,自己喝醉酒,说话不算数,反而重重地罚了金盏!现在金盏自己的事情还没搞定,又被安排去做别的,他有没有良心的?”      她义愤填膺地数落了一堆,说完好一会儿,才发现刑忘墟在一边沉默着,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心里自责道:“金盏不是说了吗,别乱说话,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热爱见义勇为的嘴呢?”      “咳咳。”刑忘墟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把她往桌边领,“饿了吧,快吃饭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詹小叶才想起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转念一想,这对兄弟毕竟是忽然冒出来的,说的话是真是假实在很难分辨,而且刑忘川是直接把她弄晕了带过来的,这一点不管怎么样都让人生疑。万一他们和金盏有过节,存着别的目的呢?万一他们想利用她威胁金盏,在这饭菜里下药呢?金盏那么优秀,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还是先忍着吧。      “早都饿过了,现在不太想吃东西,谢谢。”思虑一番,她客气地拒绝了刑忘墟的邀请。      “那坐下歇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我不渴。”詹小叶笑着摇摇手,然后话锋一转,“你们跟金盏很要好哦?”      “是了解。”刑忘墟微笑着纠正。      “了解的前提不就是关系好吗?怎么……我好像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们?”詹小叶继续试探。      “很正常,不要说我们,就是他自己的事,也不会对你提起。契约这件事,是你自己发现的。他心里中有人,也是你听别人说的。关于他的一切,都不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刑忘墟这番话说得轻飘飘地,砸在詹小叶心上却那么重那么重,她一瞬间就有些心乱,微微垂下头去。      “我听说了,我哥要告诉你他的事情,但是你拒绝了。”      “我……”詹小叶想反驳,却发现在他方才那番话前,她那样坚决的表态显得有些可笑,忽然就失了根基一般摇摇欲坠起来。      “我很欣赏你对金盏的信任,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不通过别人,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说的是对的。詹小叶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帮腔。      “你能甘心吗?你能在永生的岁月里,放下这份执念吗?”      刑忘墟的话再一次让詹小叶惊讶,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看,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金盏却毫无察觉。其实,从知道金盏身边多了你开始,我就对你充满同情。我总是想,是哪个倒霉鬼,就因为一双眼睛和那个人有些像,就被强制重生,被迫去走一条完全不属于她的路,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今天我见到了,说实话我的心情不太好。”      他说的每一句都准确无误地击中詹小叶心中的痛点,她渐渐有些恍惚,听到他停下来不说话,好像在等她回应,才稍微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刑忘墟递给她一杯水,她正心神不定,拿在手里,下意识地喝了两口。      “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心,隐藏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悲伤,却碰上这样一个铁石心肠般的无情人,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刑忘墟感叹着,他的语气很是真诚,充满了惋惜心疼。詹小叶从未体会过别人对她如此深切的关心,再听他话中说的全都是事实,对比金盏长久以来的冷漠,一时间,面对他,她心底涌上一股暖流,一直被坚硬的壳保护着的地方有些微的松动。      “可是……”她有些逞强地试图证明他说的不对,“我感觉得到,他是喜欢我的。在阴缘一线牵的法阵中,他明明回应我了。看到我和闻初在一起,他明明就很生气!他牵过我的手,抱过我,背过我,吻过我……对,他不止一次地吻过我!”      “就是这样才更过分吧。”      “什么?”      “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却还是对你做出这样的举动,让你一直心存希望。等他完成契约任务,见到他爱的人,他就会扔下你,就像当年你父母扔下你那样。”      “你……你怎么知道?”詹小叶心中一凛,头猛地揪着疼,伴随着一阵奇异的晕眩。父母是她心中绝对不能提起的禁忌,是只要触碰就会生生撕裂开的伤口!      “我都能知道,金盏当然也知道。你一直在等,等某个时刻,当你们都愿意把心底最深的秘密分享给彼此的时刻,那个时刻,就是你期待的结果。可是金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是永远都不会出现的。”      刑忘墟的话已经是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深深刺进詹小叶的心。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越来越疼,整个人都痛苦得像要炸裂开来,忍不住吼道:“别说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他这么对你,为什么你还要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呢?这份痛苦,应该是他来承受才对,是不是?”刑忘墟放低声音,如同念咒一般把每个字送进詹小叶耳朵里,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      看来那杯水中的迷惑咒已经生效了。      “你说什么……”詹小叶用力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思模糊道。      “你想得到金盏的心吗?”      “想……”      “那你只要用这把附有痴情咒的刀把他的心挖出来就行了。把他的心带过来,我就有办法复制一个金盏的灵魂给你,全心全意爱你的,金盏的灵魂。”      “全心……全意……爱我?”      “对啊,只爱你一个人。你看,他来了——”      顺着刑忘墟手指的方向,詹小叶果然看到了金盏。他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手里的一张什么东西。      “去吧,去拿走他的心。”刑忘墟把刀塞到她手里。      她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金盏一步一步走过去,渐渐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脉脉,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缱绻,几乎要让人醉了。      他手里抓着的是一张照片,她的眼睛可以穿过照片背面看到那上面的人,不,只看清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她就已经全然明白了。      果然,他的心里从头到尾都不会留给她一丁点的位置!      “拿走他的心……”      刑忘墟的声音交叠回响在耳边,詹小叶双眼猛地金光四射,握刀的手高高举起,朝金盏心口狠狠刺下去……     第32章 不可说(三)   在阎罗殿上等待许久,金盏等人脸天帝的影子都没看到,阎君也不曾出现,两位判官一左一右站在阎王宝座边上打起了瞌睡。没有人对这样的情形表示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阎君秘书跑过来通知大伙,“天帝不来了,阎君说,大家散了吧。”      众阴官一阵嘘声,三三两两往殿外去。      阎君接任的一百年里,天庭一共下发了九次天帝巡查的通知,但是每次天帝最终都不会来,这一次是第十次,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地府煞气太重,一不留神就会冲撞了天帝,天帝自己应该也不太愿意来,估计每次都是在鬼门关前经过一下,就算是来过了。      殿外的鬼魂也在散去,金盏扫视一圈,没发现詹小叶,不禁微微蹙眉。这个詹小叶,都跟她说了不要乱跑,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们看见我带过来的助理了吗?”他向殿外的阴兵和同事打听。      “没有。”众鬼魂纷纷摇头。      问了一圈,没有一只鬼见到詹小叶,也算不出她的下落,金盏心里开始没底:在地府,除了灵力比他高的鬼魂故意把詹小叶隐藏起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让他算不出来。灵力比他高的鬼魂刚才都在大殿里站着,她……该不会被夜叉吞了吧?      这种想法让金盏的心猛地揪了一下,顿时拔腿就往夜叉出没的地方跑。      “金盏大人,您的助理好像往那边走了。”忽然有鬼魂拉住他,伸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金盏眉头皱得更紧:那不是通往奈何桥的方向吗?她去那里干什么?活人是会被奈何桥排斥的,鬼魂掉落忘川河都会被永世不得超生的水下恶鬼吞噬干净,何况她?      他运动灵力,快速从排队前往奈何桥畔和孟婆汤的鬼魂中穿梭而过,看得清清楚楚,队伍里的掠过每一张脸都不是詹小叶的。      一直到奈河桥下,金盏才看到詹小叶,她正在奈何桥上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过桥的鬼魂。奈何桥的灵力正在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灵魂。      “詹小叶,你给我下来!”他心里一急,怒吼一声,提升灵力想更快地到她身边,却不慎撞到了身边一只正在喝孟婆汤的鬼。      碗被撞落在地上。碎成几瓣,没喝完的汤洒了一地,很快沁入地下,被路边的彼岸花吸收干净。      “一只鬼魂,一碗孟婆汤,金盏大人,您拿什么赔?”孟婆苍老如同枯树枝的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沙哑地哼道。      “按地府规矩办。”金盏甩了几下也没甩开孟婆的手。      “那我们现在就到阎君那里去吧。”孟婆让煮汤的小鬼童看着鬼魂们,拽着金盏就往回走。      “金盏,你看这个女鬼好漂亮啊!”      金盏正和孟婆纠缠,忽然听到桥上传来詹小叶喊他的声音,情急之下,直接用灵力震开孟婆,随即轻点地面准备飞上桥去,刚一转身,却是猛地一个踉跄,骤然灵气紊乱,向后退了一步。      那是……那是!      苏、苏音音!!      詹小叶揽着一只女鬼的双肩,和她站在一起看着他,两个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是苏音音,真的是她!那张脸,那张刻在他心底魂萦梦牵了这么多年的脸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般清秀出尘,充满灵气,笑起来眼睛里都闪烁着星星,只要看着她,心里就会觉得温暖。      金盏忍不住向前伸出手去,空间的错位让他的手看起来正在轻抚苏音音的脸,他心里也正这样觉得,好像只是这样就能满足了。      看苏音音的眼神,她……似乎还记得他?怎么可能?她明明喝了孟婆汤……      等等,苏音音有七十年的阳寿,怎么会现在就……而且苏音音逆天改命,虽然天庭不追究,但是世间因果轮回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绕个大圈子,终究会有报应。他和阎君定下契约,就是为了回到平苏,用自己的不死魂魄,替苏音音挡煞,确保她顺顺利利活过七十年,和后允飞一起轮回转世,再续七世情缘。现在她死了?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啊!”      詹小叶忽然惊呼一声,奈何桥对她的排斥力将她震飞至高处,又快速向忘川河中坠落。      她飞起时下意识挣扎,一脚踢在苏音音身上,苏音音毫无防备,连续像另一边桥栏杆处退了好几步,惯性让她停不下来,上半身越过栏杆向后仰,居然整个人翻过栏杆,也向忘川河中坠落而去!      金盏马上施展灵力救人,却愕然发现他的灵力居然不起作用!他马上又试了几次,依旧毫无用处。      这一瞬间,金盏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被生生撕成两半,一半要他救詹小叶,一半要他救苏音音,两个名字一起冲到嘴边,却无法先喊出任何一个。      他的双手分别伸向她们坠落的方向,两条腿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他生前死后的岁月里,从未像此刻这般彷徨无助,心里脑袋里都是一片混乱。      他忽然微微松了口气。原来詹小叶和苏音音都急中生智,用手抓住了桥面的边沿。然而不过半秒的时间,他又重新陷入巨大的纠结之中。      詹小叶和苏音音显然都坚持不了多久,不管他先救哪一个,另一个都很有可能马上掉落进忘川河。      “金盏,救我!”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呼唤着他,让他几乎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思考。      呵!对,他可以请别人帮忙。猛然想到这一点,金盏也顾不上礼貌,扭头对着孟婆和一众等待投生的鬼魂喊道:“快去救人!”      孟婆和一众鬼魂大约是第一次见到金盏如此情绪激动的样子,不觉都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想往前冲,又犹豫着停下来。他们看到金盏往前迈了半步就停下了。      “如果我先救音音,小叶她会不会……”金盏的脑子和心仿佛生生分开了,一个清醒地命令他先救人再说,随便救哪一个;另一个却拿着这句话反复掂量。这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金盏,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恨不得狠狠甩自己一巴掌,结束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可是他的心居然接着想道:“看孟婆他们往哪边救人,我就去救另一个。”      等了片刻,他发现身后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高喝一声,“还不救人!”      他这一声何等严厉,竟一下子把身后的鬼魂都震住了,都愣在原地没动。      四周有一瞬间安静得可怕,这响彻地府的一声,反而把金盏自己喊清醒了。      苏音音不会这个时候就死去,孟婆也不会缠着他去见阎君,詹小叶根本就没有见过苏音音!      所以,这一切都是有心人设的幻象。      金盏缓缓闭上眼睛,拂去心中杂念,凝聚灵力,以意念力去破解眼前的幻象。      地府中居然有人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谁呢?      “怎么还不醒来?”刑忘墟看着躺在沙发上,依旧昏迷着的詹小叶,忍不住嘟囔,“看来方才那一刀反噬很严重啊。”      他在沙发前来回踱了两圈,又对着詹小叶说道:“可是你不醒过来,下面这出好戏给谁看呢?”      说着,他抬起手,手掌朝下,悬在半空,从詹小叶额头慢慢移向心口,为她复原所受的伤。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方才发生的场景又在他眼前过了一遍。      当时,眼看着刀尖离金盏的心只剩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詹小叶却猛地把刀收回来。其实这刀上并未附有法咒,反而是她自己被他引/诱出来的执念所困,赋予这把刀强大的怨念力,陡然往回收,这股力量向她反噬,几乎将她的心震碎了。      他已经帮她复原过一次,还拼凑出她收回刀时心中所想的那句话:“我爱他,原本就与他无关,爱一个人就必须得到那个人的爱,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傻,真傻。”刑忘墟摇头叹息,“偏偏这世上还有和你一样这么傻的人。”说完这句话,他的眼中忽然有片刻的失神,似乎话中所指并非是和詹小叶相关的金盏。      “咳咳……”詹小叶呛出几声咳嗽,睁开眼睛来。      “你醒啦?”刑忘墟脸上一喜,在她面前幻化出一个画面,画面上,金盏正闭着眼睛站在奈何桥下,“你看——”      “看什么?”詹小叶深吸一口气,缓解心口的疼痛,定定神朝前望去,却见虚空中的画面快速散去,她什么都没看清。      和她一样感到奇怪的刑忘墟掐指一算,蹙眉哼道:“这小子,竟然破了这幻象。”      “你在说什么?”詹小叶不解地看着他,“我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      “没什么,你玩了一下我的刀,不小心伤到自己了。你在这里好好歇息,一会儿金盏会来接你的。”      “是吗……”詹小叶使劲往回想了想,脑中始终一片空白,但是听到金盏要来接她,顿时也就不想再烦神想东想西了。      刑忘墟却忽然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如果他愿意的话。”       第33章 不可说(四)   金盏睁开眼睛,果然发现奈何桥上空空如也,身边的鬼魂依旧井然有序地领着孟婆汤,孟婆埋头忙着舀汤,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马上回到自己被人拉住的地方,四下观望,哪里还找得到方才那只鬼魂?更糟糕的是,他方才急着找詹小叶,连那只鬼魂的脸都没看清楚。不过看清楚了恐怕也是找不到的,那鬼魂一定也是设这个幻象的人变幻出来的。      能做到这些,又愿意这样无意义折腾的人……金盏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眼中金光忽然旺盛起来,转身向认准的方向赶去。      詹小叶在沙发上打坐了许久,觉得心口没那么疼了,体内灵气也渐渐顺畅起来。她小心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顿时两只眼睛都睁开来,当即四下打量一圈,果真没有看到刑忘墟。      太好了,他终于不看着她了。这对双胞胎鬼兄弟实在太诡异了,她莫名其妙被带来这里,又莫名其妙受了伤,脑子里好像缺了一段记忆,更让她心里没底,一阵一阵地发慌,直觉得刑忘墟说金盏会来接她这句话是假的,心里暗道: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她用最快的速度闪到门边,刚刚伸出手,想起自己被门震飞过,赶紧缩回手,向后退两步,下意识向两边看看,又往衣服口袋里摸,想找点什么试探一下。      钥匙?不行,声音太大。手机?不行不行,好贵的!詹小叶一边摸一边蹙眉摇头,忽然脸上一喜,手里牢牢抓住一样东西。面纸,哈,就是它了!      她当即掏出那包面纸向门扔去。面纸砸在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自然弹落在地上。      没事!詹小叶露出喜悦的笑意,连忙蹑手蹑脚扑过去,伸手还是有些犹豫,真的摸到了门把手,发现确实没事,才切实地握住门把手,打开门,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一边提起灵力,向前飞去。      然而她实在对地府不熟,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出路,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会回到这栋房子跟前。      渐渐地,她有些体力不支,扶着腰大口喘息。      “你别跑了,要不然,我哥哥们会生气的。”      背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詹小叶吓了一跳,一边转身一边往后退一步。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长相乖巧可爱,眼神清亮无辜,怎么看都是那种无害的鬼魂。      詹小叶松了口气,又一愣,“你……哥哥们?你是?”      “我叫刑忘尘。”      “啊唉!”詹小叶无奈地重重叹息,“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呀,我们就是爱管闲事而已。姐姐,你好美啊!”刑忘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由衷地赞美道。      这句话听上去顺耳极了,詹小叶不觉有些得意,“是吗?”      “是呀。我在这地府见过的女鬼太多太多了,姐姐比她们都漂亮!”      刑忘尘真心诚意地夸奖让詹小叶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不忘谦虚,“哎呀,那是因为鬼魂身上没有生气,脸上气色不好啦。”   “哪有,姐姐就是漂亮!”      “啧啧,小丫头很懂事嘛。”詹小叶笑着揽过刑忘尘的肩膀,轻声哄道,“知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漂亮啊?”      “为什么?”      “因为姐姐从来不撒谎哦。人要是撒谎啊,就会越来越丑。呐,姐姐问你,你和你的哥哥们到底为什么把我困在这里?你们准备拿我要挟金盏对不对?”      “姐姐真的从来没有撒过谎?”      “啧,是我先问你的,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再问我问题啊。”      “姐姐早就知道自己变成永生的人类了,为什么不告诉金盏哥哥?”刑忘尘置若罔闻地追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詹小叶一愣。      “姐姐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金盏哥哥的爱吧?”      “你……”      “比起这个,姐姐更怕得到金盏哥哥的愧疚吧?”刑忘尘忽然目光灼灼,仿佛能看穿詹小叶全部的心思,“姐姐其实也很动摇吧,因为你觉得,不管怎么样,金盏哥哥至少都是有一点点喜欢你的,对吗?”      “我……哎呀,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会懂的。忘尘,你送姐姐出去好不好?乐于助人也会让你变得更漂亮哦!”詹小叶有些心虚,也害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决定不和她多啰嗦,只想通过她尽快离开这里。      “我们正在帮助你啊!”刑忘尘呆萌地眨眨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姐姐,其实金盏哥哥早就知道了。”      心猛地一沉,詹小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下意识喃喃道:“什、什么?”      “金盏哥哥爱的那个人,命中有劫,需要有一个灵魂来替她挡煞。这个灵魂,必须是永生者的灵魂,只有永生的灵魂才有足够的承受力。所以他必须重生一个死人,用复活的躯体供养一个永生的灵魂。被他重生,你和他之间就缔结了契约,你才会拥有灵力,才能看见鬼,才能进入地府,而这也意味着,你终将用你的灵魂去回报他。”      “我……我不信!”詹小叶连连摇头,“永生的灵魂,他自己就有啊!”      “那他拿什么去和心爱的人相守在一起?姐姐,我们都是女人,我才会把一切都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而不是像哥哥们那样绕弯子。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金盏哥……”      “等一下!”詹小叶马上打断她,心口又剧烈地疼起来。她紧攥着心口的衣服,俯下身子大口喘息,断断续续道,“我……不会相信你们的……你不要再说了……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只相信金盏一个人!”      “是吗?”刑忘尘忽然阴森森地笑起来,“那你为什么为心痛啊?”      “你!你果然……不怀好意!”      “没关系,看你这么难过,我就等你缓一缓再说,要不然我还没说完,你就晕了,那有什么意思?”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詹小叶不解而愤怒地低吼一声,“怪不得……怪不得你们三兄妹年纪轻轻就都下了地府,咳咳咳……”      刑忘尘唇边笑意加深,一个字也不回答。      穿过十煞岭,目的地近在眼前,金盏将灵气提得更盛,如一只利箭般向前飞射,片刻,果然看到詹小叶捂着心口,痛苦地佝偻着身体。      蓦地,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又是那张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脸!      金盏怒从心起,挥起一掌狠狠打过去,想将眼前的幻象驱散,却听“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苏音音被他重重打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震得三魂七魄都快散架了。      是真的?!他连忙在那只鬼魂身边落地,一把将她扶住,才发现她不过是脸型五官轮廓和苏音音有些相似。      “我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女鬼虚弱而惶恐地说道。      “放心,不会。”金盏立刻运动灵气,为女鬼稳固魂魄。      “姐姐,你看,金盏哥哥来了。”说着,刑忘尘忽然猛地攥住詹小叶的脖子!      詹小叶立马被掐住了呼吸,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诡异的声响。她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灵力!      她看着金盏,只见他专注地为女鬼疗着伤,他明明看得见她身处险境,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一毫的担心都没有。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没骗你了。我只是把那个女鬼的脸变得和他心爱的人有一点点的相似,他就完全扔下你不管,只顾着那个女鬼。他偶尔对你的那些好,也不过是因为你长了一双和那个女人很像的眼睛罢了。”      詹小叶的心正随着呼吸的消逝一点一点地被绝望吞噬,刑忘尘的这些话又狠狠地在她欣赏插/了无数刀,疼得她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了。      “现在,我把最后一个秘密告诉你吧,金盏他……”      “够了!”看女鬼已无大碍,金盏立即飞身上前,一掌打在刑忘尘手臂上,把詹小叶抢回自己怀中。      “咳咳咳咳咳……”詹小叶剧烈地咳嗽,身体像是一片风中的孤叶一样颤抖着。但是她感觉的到,金盏的手稳稳地抓着她。她顿时就觉得安心,心里又从绝望中开出一朵花来。      “大胆金盏!”刑忘尘周身灵力环绕,带起一阵疾风,迎面刮过来。      金盏马上把詹小叶护在宽大的长风衣下,说时迟那时快,脸颊和手背立刻被刑忘尘的灵力割破了几道伤口!      “大胆金盏!”刑忘尘怒目圆睁,眉飞入鬓,厉声喝道,“你竟敢对本君如此不敬!”      因为过度缺氧,詹小叶眼前还有些模糊,她明明分辨出眼前只有刑忘尘一个人,但这声音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字字炸裂,震耳欲聋,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谁?”她下意识询问金盏,却被金盏带着一起跪了下去。      “阎君息怒。”      简单四个字,却让詹小叶全身的热血全都冲上脑门,一时间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无法思考,不能言语,丝毫动弹不得!    第34章 不可说(五)   “但是——”金盏继续淡淡而坚决道,“是您失了分寸。”      “放肆!”      又一波声波袭来,詹小叶只觉得耳膜剧痛,像是要被刺穿了。下一秒,耳朵上便罩上一片凉意——金盏捂住了她的双耳。      “刚才我没有急着救詹小叶,是因为我知道阎君并不打算真的伤害她。您想试探我,见我没有反应,您对她下了杀心,以此来逼我出手。”      “呵呵……你出手了不是吗?金盏,你拿一颗真心来和我签订契约,可是现在,你的真心变了。”      拿真心签订契约?这是什么意思?詹小叶心里一颤,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她看到刑忘尘站在对面,身上燃烧着红色的火焰,连眼睛里也冒着火,脸色却是铁青的,像掺了墨的绿油漆,诡异得叫人不由得就是一个哆嗦。她……就是阎君?      “我出手是因为阎君。”      “哦?连金盏都学会狡辩了,有意思。”刑忘尘眼中的火焰弱下去一些,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詹小叶并无罪过,阎君杀她,违背天道轮回,阎君不仅会受到惩罚,还会清誉受损,倘若被,”金盏不疾不徐地说着,说到“他”字,忽然迟疑地顿了一下,思索恰当的称谓,“被他知道了……”      “住口!”刑忘尘不知忽然被什么刺激,猛地打断金盏,伸手向前一挥。      只见一道耀眼的红光迎面劈来,强烈的气息迫得金盏和詹小叶都睁不开眼睛来。      本能地,詹小叶扑到金盏身前挡住他。      “小叶!”金盏只来得及叫出她的名字,那红光已经打在她身上,一瞬间,她整个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软软瘫靠在他怀里。      “小叶,你怎么样?”金盏连忙检查她的伤势,却发现她居然毫发无损,只是心忧过度,又受了惊吓,暂时晕了过去。他在她人中上掐了一把,见她悠悠转醒,这才松了口气。      “我这是死了吧?”詹小叶呛了一声咳嗽出来,问道。      金盏轻拍她的背,眼中的担忧还未褪尽,等她气息平稳了,他才开口,“你还活着。”      他的神情詹小叶看得清清楚楚,以为在现在这样危险的关头,自己是他的一份包袱,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睛。      “刚才她晕过去的那一刹那,你的心是不是很痛啊?”刑忘尘冷哼道。      金盏沉默以对。詹小叶看得到他微微颤抖的脸颊和慢慢握成拳头的双手,她知道,他现在很为难。      承认他对她产生感情,这就是他的为难。      虽然这样的为难很伤人,但是詹小叶依旧满心期望着自己能做些什么来结束眼前的一切。      “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啊。”刑忘尘一声叹息,扬起下巴,用眼尾瞄着金盏,抬起手,掌心迸射出凌厉的红光。      “喂!你这个疯子!”詹小叶起身向前冲了两步,毫无畏惧地瞪着她,声音因为愤怒激动而有些尖,“你有病你知道吗?你得了绝症!你知道你的绝症是什么吗?永生的孤独?没有尽头的无聊空虚?都不是!你一定是没有被爱过,才会这么残忍无情,把别人当猴子一样玩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刑忘尘眼中红色的火焰倏地猛烈燃烧起来,低沉的吼声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发出来的。      “一个被爱过的人,又怎么会这么看不惯那些为了爱而拼尽全力的鬼魂?一个曾经懂得爱是什么滋味的人,又怎么会明明知道他们已经万般艰难,却还要设定那么苛刻的契约来千方百计地阻挠?一个还能有爱可以回忆的人,又怎么会连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下属都不放过?阿离、李归、简凝、纪斐、金盏、我,我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们有爱,就该被你如此折磨?你把地府当成你随心所欲的王国,你凭什么?你这么可悲的一只鬼,你配做阎君吗?你对得起天帝对你的信任吗?”      “小叶,别说了。”金盏忽然面色紧张,出声阻止詹小叶。      “信任?”刑忘尘喃喃道,抬起的手缓缓无力地垂下去,周身的红色火焰消失了。她突然呵呵地冷笑,停不下来似的,笑得身子都开始颤抖。      “阎君……”金盏唤了她一声,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没有爱的人。”笑够了,刑忘尘踉跄着朝詹小叶望去,眼中竟然有泪,“我没有爱,我永远再也不会有爱了……”      随着声音的飘远,刑忘尘慢慢在虚空中消失了。随着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身后的那栋楼,只剩下一片一望无垠的血红色彼岸花。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最苦的药材中泡过,苦得连詹小叶都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得难过。她忽然有些后悔。其实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并没有难听到这种程度,但是有时候,话重于不重,在于是不是正好戳中了别人心底最痛的那个伤口。看来,这个阎君应该也是个被爱深深伤过的人。      金盏走到她身后,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你刚才说的他,是谁啊?还有,拿真心去签订契约是什么意思?”她看他一眼,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沉默片刻,金盏轻声道:“我带你去见阎君。”      “阎君?刚才不是一直在见吗?”詹小叶微微蹙眉。      金盏没说话,带着她穿过彼岸花丛,飞过十煞岭,回到阎罗殿外,从侧门进到偏殿后面的一个房间,刚刚走近一些,就听到沙哑的歌声,那是留声机才会发出来的声音,充满时代特色的唱腔仿佛一下子把人带回到民国时期的大上海。      金盏敲了门,“进来”,里面传来陌生的男声,很是冷冽,但是和金盏的冷淡不同,金盏只是性子冷,这个人的冷淡中,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房间的门虚掩着,刚一推开,就有酒气扑面而来。房间里有古式的桌椅和柜子,几道相互层叠的纱幔之后,隐约看得出是一张案台,案台后斜倚着一道人影。地上凌乱的散着许多画,有些被垂在地面纱幔压住了。      纱幔后的人就是阎君吧?她又想玩什么花样?詹小叶心中暗想。她刚跨进门,就踩到了一张画,捡起来一看,差点惊艳地叫出声来。画上的男子气宇非凡,眉眼如画,一袭青色暗花长袍,长身玉立,一看就是民国时期的贵公子。      她顺便又把掉在附近的画都捡起来看,画上全都是这个男人不同的状态,虽然是静态,一举一动也显风流。画画的人显然十分用心,举止神态都描画得非常细致生动。      这个男人……难道就是伤了阎君的那个人?詹小叶想着,向金盏投去询问的目光。      金盏没有回应。      房间里的纱幔忽然自动向两边收拢起来,案台后的人露出真面目,竟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衫,有着清俊面孔的男人。他正捏着一只小酒壶,随意往口中倒着酒,支在案台上的手臂下压着一叠画,画上自然也是方才詹小叶看到的那个男人。案台附近,还倒着许多跟他手中一样的小酒壶。      “阎君,酒多伤身。”金盏轻声劝道。      阎君又倒了一口酒,淡淡一笑,“闻初给你的那三百只鬼魂,我还给你。”      “谢阎君。金盏对您所幻化的□□不敬,还请阎君处罚。”      “不必,我累了。”      “你再说一遍。”詹小叶忽然拿出手机,走得离阎君近一些。      阎君和金盏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我好录下来,这样你就不能赖账了。”      阎君朝金盏哼道:“因为眼睛长得像,所以智商就不重要了,是吧?”      “不是,她很好。她是因为全心全意替我着想,才会忘记手机无法记录鬼魂的影像和声音。”      本以为金盏不会忤逆阎君维护她,没想到他竟然立刻就反驳了阎君,詹小叶心里一阵甜。      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阎君也没有生气,继续喝着他的酒,忽然将案台上已经画好的画捋到地上,铺上新纸作画。      他就这么斜倚在案台上,随意地用毛笔在纸上勾画着,画几笔就倒一口酒,一点也不用心,这和詹小叶之前对绘画者的评价完全相反。但是他的随意看上去并不轻松,反倒有一种绝望过后的无可奈何。      收起的纱幔忽然又放了下来,挡住了阎君。留声机里的音乐声忽然变得很响,靡靡之音柔美欢快,纱幔后的身影却显得更孤单了。      金盏向纱幔后的阎君作揖,带着詹小叶离开。      “呀,画……”快走到鬼门关,重回阳间时,詹小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一幅画。      金盏看了一眼,却说起另一个话题,“那是半滴浓,扑通的人和鬼魂一沾就醉,道行高的也撑不过一瓶。这是阎君花了五十年为自己酿出来的酒,他想醉,一直醉下去。”      “你认识画上的男人对吧?嗯?不能说吗?那算了。”詹小叶摇摇头,“不过阎君角色扮演玩得不错啊,场景还这么讲究。”      “那是阎君的真身,刑忘。”      “真身?”詹小叶吃惊地瞪大眼睛,从看见这些画开始,她就在心里认定了阎君是个女的,况且阎君以刑忘尘的身份出现的时间最长啊!阎君是男的,画中人也是男的,那岂不是!      她忽然注意到画的背面有字:不期君回首,但求心墨悔。      “这个墨字……是不是错了?”      “墨悔,是天帝的名字。”      “啊?!”詹小叶扶了自己一把,她的承受力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阎君并不想做阎君,但是有执念的鬼魂无法重入轮回,这是天帝对他的补偿。”顿了顿,金盏补充道,“一百七十年前,天帝曾到人间渡劫。”      “那……”      “我只能说这么多。”说完,金盏护住詹小叶出鬼门关,让她免于再次见到夜叉。      詹小叶心里暖了一下,想抱住金盏,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穿过阴阳隧道,很快,他们便回到了岭兰的宾馆。      “下一站去哪里?”詹小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丰溪市。不急,你先好好睡一觉。”      听到丰溪两个字,詹小叶拉包拉链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被拉链齿划破了皮。      金盏没有看她,但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丰溪,那是她的家乡。 第35章 宽恕(一)   “我不困,不想睡。金盏,我们聊聊吧。”詹小叶把收好的包放到一边,坐到沙发上。    金盏眼睫微微一颤,心中有所预感,微微别开脸去。 “所以这次你把我带去地府,都是阎君一手设计的?因为自己爱不得,才会做出这些试探的举动,想证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心这件事情,即便有,也会因为自私自利而改变,对吗?” 金盏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句话意义不明,金盏下意识朝她看过去。 “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这点你也很清楚吧?”詹小叶微微苦笑,“为什么阎君到现在才来试探我们?我的真心一直都没有变过,你的真心一直不在我身上,又有什么试探的必要呢?” 金盏心里忽地颤动了一下,眉头轻蹙起来。 “一定是我们之间有了什么改变。金盏,你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呢?” 金盏的心颤动得愈加厉害,一只手不觉暗暗攥紧了。 “如果注定看不见希望,一个人的忍耐和等待是可以永远默默无闻下去的,可是我偏偏看得到。我明明告诉自己,爱一个人就是成全他,让他得到幸福,可是每当感受到你对我的好,我就忍不住想抓住你,想激发你心中对我的感情。每当我这样做了,我又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卑鄙。” “小叶……”看到她眼中隐约的泪光,金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金盏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金盏迟疑着,不忍看她眼中的期待,微微垂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结局是注定的,爱或许比不爱更伤人。 詹小叶等了好一会儿,满眼的期待都散成眼泪落下来,嘴角却上扬着,泪中带笑的样子让金盏的心隐隐作痛。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但是怎么办呢?我真的很想要个答案。不如这样,我们用别的问题推出这个答案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重生?” 金盏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回答过,但是还没开口,又被詹小叶打断了,“只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吗?” 看她眼中有洞悉一切的神色,金盏心底忽然有些发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需要一个永生的灵魂去救你心里的那个人,对吗?” “小叶……” “哪怕你知道,我将会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永尝人间的孤寂,也在所不惜,对吗?” “小……”金盏眉头越蹙越紧,想解释,却根本没有机会插话。 “这么长的时间里,你曾经后悔过吗?”说完这句,詹小叶停下来,等他的答案。 “我很后悔。”金盏深深望进她眼睛里去,诚恳地回答。 詹小叶含泪笑起来,“好,这样的答案,我很满足。金盏,从明天起,就当我们回到我刚刚被重生的那一刻,我们互相不认识,更没有感情。你要很冷漠,千万不要对我有哪怕一点点的关心。我也不会缠着你,我要好好修炼你赋予我的灵力,将来为那个人挡煞的时候,也好多点帮助。” “你……” “其实我何必问这么多呢?你的真心已经抵给了阎君,你根本没有感情,这一切都是我的奢求,你不过是觉得愧疚罢了。” “小叶,你听我……” “我累了,先睡了。” 金盏话被堵在嘴边,眼睁睁看着她背对着他躺到床上,心里像是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似有寒风呼呼地往里刮,居然令他这个浑身只有寒气的鬼差感觉到刺骨的冷。 他想过无数个和她的结局,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此刻真真切切地听到她这样说,他居然会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心里根本难以接受!她哪怕大吵大闹也好,狠狠打他也好,可是她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跟他断了关系。 他忽然明白了她说一直能在他身上看到希望是什么感受,从现在起,他们之间或许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在世的时候,尝尽冷漠无情,所以谁对他好,他眼里便只有谁,哪怕为了这个人背叛全世界,他也愿意,更何况,他对这个人产生了爱意。 从生死簿上看到苏音音命中有煞,他用最短的时间成为最优秀的鬼差,得到阎君的欣赏,才换来签定契约的机会。当初重生詹小叶,除了因为她那双眼睛,更重要的目的,的确是以她的身躯培养永生的灵魂,最终来为苏音音挡煞。挡煞之后,倘若她的肉身顺利陨灭,灵魂便可重入轮回;倘若她的肉身和灵魂分不开,那便只能是失去灵力却依旧永生的人类。 但是他没想到,明明已经除去真心,他居然还会对詹小叶产生感情。 苏音音对他的好,是生死关头的震撼,詹小叶对他的好,却是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生死与共的无怨无悔。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沁入他早已死去的心,一点一滴地装满。 但是苏音音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归入地府后,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自从发现自己对詹小叶产生感情后,他早已做好了决定,他会用自己的灵魂为苏音音挡煞。只是他没有肉/身,一旦挡煞,即便不灰飞烟灭,三魂七魄也会四散开去,再难聚合。 这样一来,他还是不能陪伴詹小叶永生。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承认他对她动了心。他是真的后悔,因为把他们彼此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正是他自己! 忽然听到一声抽噎,金盏绕道詹小叶正面去,见她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一刻不停地往下滑落。 他抬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心中说道:小叶,我不会让你去挡煞的。重生已经是个错误,但至少,我不能让你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 翌日清晨,詹小叶醒来,看到金盏坐在沙发上。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出格外立体的明暗对比。认识这么久,他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侧颜杀还是那么迷人。她曾经做着这样的梦,想把这样的美好占为己有,但是到头来,他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这样的对视有些尴尬,金盏下意识开口,“早。” 詹小叶愣了一下,这还是金盏第一次主动向她问候。真是好笑,从前她一心盼着他主动示好,现在他终于这么做了,她却莫名觉得感伤。因为这个字听上去,更像是无话可说时尴尬的客气。 “走吧。”洗漱完毕,詹小叶淡淡说一声,背上背包,拎起行李就往外走。 金盏跟上来,把行李包从她手上取走,正要开门,又被她把行李包一把夺了回去。 这个举动让金盏愣了一下。 “你是想让外面的人都看见一只会自己飞来飞去的行李包吗?”按往常来说,詹小叶这样说话一定是在开玩笑,但是此刻,她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说完,她拔了房卡,打开门走出去。 金盏跟在她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是怎么了?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似乎……似乎就是在试图讨好她。 很快,金盏和詹小叶到达丰溪市区。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詹小叶环顾四周,脚步渐渐慢下来。她离开丰溪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八年过去,这个城市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一些建筑,又少了一些建筑,看上去更繁华了。 不过,这里原本就很繁华,越是繁华,她曾经贫穷卑微的过往就越清晰。 一阵风吹来,明明站在骄阳下,她却觉得从心里发冷。视线扫过街角那家不起眼的小宾馆,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金盏看在眼里,立即问道。 “没什么。”她喃喃地回答,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她六岁记事,记忆中妈妈总是用她做借口出来会情人,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被丢在宾馆的大厅里。宾馆里的大人们不会管她饿不饿,冷不冷,从来都只是不怀好意地拿那个女人的事情来捉弄她。 “小叶啊,你有几个爸爸呀?” “小叶啊,今天你的新爸爸是个大胖子哦!” “小叶啊……” 九岁那年某个阳光正好的下午,妈妈把她丢下后,从宾馆侧门离开,再也没回来。她在宾馆大厅里等了一夜,执着地相信着妈妈一定会回来。不,不是相信,是迫不得已必须这样想。虽然那个女人作为妈妈实在不像话,但是比起烂赌成瘾,丝毫不念亲情的爸爸,至少她不会让她饿死。 那是一个可怕的下午,不是因为妈妈的抛弃,而是当刚输红了眼的爸爸铁青着一张脸站到宾馆门口,挡住阳光的那一刹那。 有时候,詹小叶觉得自己的童年就像是一部充满了烂俗老梗的八点档狗血苦情剧,所以她一直都很感谢自己,感谢这个叫做詹小叶的人,依旧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相信善良,不畏丑恶,憧憬爱情。 在她想象的未来里,她会有一个平凡但幸福的家庭。但是现实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她爱上了一个鬼差,一个爱着别人的鬼差。她将拥有永无止境的生命和寂寞。 发现她一直在颤抖,金盏想揽住她,忽然想到自己浑身寒意,并不能给她带去温暖,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呆立许久,詹小叶回过神来,往前走一段,挑了一间快捷酒店住下。 从登记到进到房间,金盏发现她一直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詹小叶终于开口说话,“我出去一下,外面太阳大,你在这里休息。” 金盏看出她情绪有异,不发一言追上去。 “别跟着我。”詹小叶顿住,转过脸来,冷冷道。 第一次被她如此冰冷地拒绝,金盏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詹小叶并不管他,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金盏愣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第36章 宽恕(二)   从市区到丰华小区,乘出租车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詹小叶站在小区入口,怔怔地看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她的脸被宽大的连衣帽遮挡了大半,即便是曾经的邻居,也认不出她来。      丰华小区是七十年代建的老旧小区,八年过去,它除了更旧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正是炸酱草花盛开的季节,小区里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大概就是这些小花了。因为别处种的都是红花醡浆草,这里的炸酱草开的却是白色的花。      但是除了她之外,似乎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小花,在他们眼中,这些小小的植物和杂草一点区别也没有。就像她一样,她也是一棵没人在意的杂草,但是她一直都相信,她和它们,都是特别的,因为将来要像恒星一样璀璨,所以要先经受一番磨砺。      然而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她的满腔的信心和希望都被撕扯粉碎!      被尘封的记忆忽然掀起呛人的浓灰,詹小叶顿时觉得眼口耳鼻都被堵得死死的,窒息的感觉令她浑身紧绷,止不住地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指骨仿佛要冲破皮肤戳出来!      金盏远远地望着她,心随着她颤抖的身体一下一下地缩紧。他正要冲上去,却见她大大地换了一口气,缓过劲来。      明明厌恶恐惧,明明已经逃得远远的,为什么她还是会想回到这里看一看?难道真的是血浓于水,无法割舍?可是那两个人生生地割舍了她啊!      詹小叶按住心口,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笑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坚强洒脱,好像都是装的。      两年前,有远亲给她发了微博私信,说她的妈妈被一个喜欢家暴的男人折磨疯了,被她爸爸接回了家。她的爸爸已经戒赌很久了,但是身体状况很差,只能靠捡废品度日。好在她妈妈在外面那些年,私下攒了不少钱,就靠那些钱,家里的赌债清得差不多了。      说完这番话,远亲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恐怕要她“回来看望一下父母,帮帮他们”这句话,他根本说不出口。      两年来,她一直都想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条私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想忘记,心里就越犹豫,父母曾经偶尔对她的那一些些好,一样一样变得越来越清晰。私信里那般凄惨的描述,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他们终于得到报应的快/感。      原本,她以为一路跟着金盏,就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可是正因为跟着金盏,这一切变得避无可避。她可以不跟着来的,可是她做不到。她离不开金盏,也摆脱不了心中的犹豫。      站了一个多小时,詹小叶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起初走得有些快,越接近自己的家,脚步就越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缓走到门前。      金盏一直看着她,见她抬起手又放下,如此好几遍,才下定决心敲门。敲了好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就是她的家吗?为什么回自己的家还要敲门?虽然他一直能感应到她的这些往事,但是她大约是受到的影响太深,重生后又有了灵力,原本这些她急切想丢弃的记忆便被封印住了。他的灵力和她相同,只要他想解开封印,就会有另一股力量反着来,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      看她的样子,这个地方似乎承载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既然这么痛苦,那就不要进去了!      这样想着,金盏快步上前,没走两步又停下来,看着詹小叶把手探进门边早已废弃的牛奶箱背后,抠出一把挂着小坠饰的钥匙。      “习惯还是没有变啊。”詹小叶喃喃一句,用钥匙打开门。      家里的一切和她当年离开时差不多,只是落满了灰尘,随便走动一下,扬起的灰尘都呛得人一串咳嗽,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难道他们搬家了?詹小叶有些诧异,走进他们的房间,只见床上的被子掀起一角,床边的椅子上还随意挂着一件衣服,如果不是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厚厚的灰,这一切就好像是房间的主人刚刚才离开一样。      詹小叶四下打量着房间,不小心被床腿绊了一下,跌坐到床上,顿时,她就像被满世界的灰尘吞没了,呛得眼睛都睁不开,也无法呼吸。她咳嗽了几下,吃了一嘴的灰。她连忙跑到卫生间,用水漱口。      终于可以喘息,她用手撑着洗脸台调整呼吸,眼睛不经意间瞄了马桶一眼,顿时便一声干呕。      这马桶居然没有冲!里面的秽/物不知存了多长时间,和着灰尘的黑色,看一眼都叫人浑身鸡皮疙瘩。      记忆中的某个点忽然被刺激到,詹小叶脸色骤然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急促地呼吸着,发出孩童般无助的哼气声。她扑过去按下冲水按钮,却没有用!像疯了一般,她连续不断地按着按钮,几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      既然,她脚底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然后,她立即挪动身体向墙角躲去,直到再也没有退路,才屈起双膝,瑟缩地把自己抱成一团,呜呜地哭泣。      金盏连忙上前,蹲在她身边,轻轻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却柔声道:“小叶,你怎么了?”      “别碰我!”他的手刚刚碰到她,她就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浑身猛颤了一下,极为抗拒地躲开他的手,失控地尖声吼道。      “小叶,是我,金盏。”金盏吓了一跳,赶紧让自己的手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又耐心对她说道,“是我,别怕。”      “别碰我,别碰我……”她却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明明已经不能再躲,却还是竭力往墙角里缩。      她这样害怕无助的样子,金盏从来没有见过。在他的记忆中,她总是追在他身边对他笑着,只是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她的眼泪似乎就越多。但她还是坚强的,因为她是詹小叶。可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一丝往常的样子。他真的难以想象,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詹小叶一直满眼惊恐地看着马桶里的秽/物,他的心里猛然像被天下最沉的巨石击中一般,两道浓眉顿时紧皱起来,双眼金光迸射,眼尾的肌肉微微抽搐。      此时此刻,比起痛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他更责怪自己。她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未对他吐露半个字。如果不是他始终令她没有信心,无法给她安全感,否则凭她对他的爱意,她又怎么可能憋得住?所以,她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跟着他来丰溪的?      再也不忍想下去,金盏深吸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疼痛,运动灵力,覆上詹小叶的眉心,帮她镇静下来。待她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试着一点点慢慢碰到她,见她不抗拒,终于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轻哄道:“别怕,有我在。”      詹小叶紧紧靠在金盏怀中,在他轻柔的声音里渐渐平静下来。      金盏闭上眼睛,感应她刚刚解封的记忆。      刚解封的记忆还有些零碎,在灵力的保护下,模糊得很。他大约分辨得出,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她父亲一句狗改不了吃屎的玩笑话,而上门追债的人恰好就有一只狗。      只是这样而已,詹小叶就被拉扯进来。      “狗吃屎我倒是见过,没什么意思。今天你要是把我哄开心了,利息就不用还,你看着办。”      “杨哥,这……”      “没意见吧?没意见就开始吧,啊,我忘了,我应该先方便一下才对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碰我!别碰我!爸,救我!”      金盏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金光灼灼,几乎能将一切可视之物燃烧殆尽。      怀中的詹小叶哆嗦了一下,他这才从难言的愤怒中冷静下来,连忙把她抱得更紧一些,抬手轻轻擦去她满额头的冷汗,又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眼中的不忍和心疼如同月光下的大海一样深沉。      詹小叶抓住他的手,试图从他身上获得力量。      刹那间,她的记忆继续浮现在他眼前,变得清晰。   “詹长林,你这个连狗都不如的烂赌鬼,跟你一比,我都不好意思做坏人了。”      詹小叶被松开,逃过一劫。她显然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激烈的挣扎令她体力透支,她像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死死贴在地上,面如死灰,只剩眼泪是活的。      真正让她绝望的,恐怕根本不是这些,而是那个此刻走到她身边跪下和她一起哭,懦弱可怜又可恨可悲的父亲。      听到父亲的哭声,她空洞的双眼忽然有了焦距。她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一点一点挪到墙角,明明再也无处可躲,却还是拼了命地往墙角里缩。      忽然感觉胸/前一片湿热,金盏从詹小叶的记忆中走出来,见她已是泪流满面。      “小叶,你放心,以后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说完,他在詹小叶前额落下一吻。      “真的?”詹小叶抽噎着问道。      “真的。”金盏郑重点头,“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      詹小叶在满脸泪水中扬起一丝微笑,缓缓摇摇头,“我终于等到你的承诺了。谢谢。但是,我不需要怜悯。”      “不,小叶,这不是怜悯……”      话音未落,金盏忽然注意到马桶边的纸篓里扔了一张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是——      2014年7月12日?!      “你们是谁?”      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略显苍老的声音。      窗外,天已经渐渐黑了。 第37章 宽恕(三)   金盏立刻转过头去,与此同时,怀里詹小叶的身体猛地僵冷,他就像是抱着一块没什么温度的石头。      眼前是个面容憔悴,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他的瘦弱不是自然的瘦削,而是因为身体状况太差,这一点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的双眼深深凹陷下去,眼白浑浊,灰色的眼珠毫无神采,干裂的嘴唇上还有几点血痂。      这张脸,金盏刚刚从詹小叶的记忆里看到,即便枯槁得变了模样,他依旧认得很清楚。      “你们是谁?”詹长林向前走一步,再次问道,“为什么在我家?”      你们?金盏把这两个字听在耳朵里,又认真看了詹长林一眼。方才他因为担心詹小叶,又一下子认出他是谁,心里急怒交加,居然没注意到詹长林居然已经是鬼魂了!      听到声音和真切地看到脸毕竟不同,詹小叶看清了詹长林的脸,万般情绪霎时间如火山喷发般,不断强烈刺激着她的大脑,所有的思维都混乱起来。      她唯一清楚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面对眼前这个男人!      在詹长林看见她的脸之前,她慌忙低下头去,身体不自觉剧烈地颤抖。      忽地,她不知从哪有了力气,挣开金盏,低着头往外冲,刚出了家门,便被忽然激发出来的灵力带着飞起来,一直冲到前两栋房子围墙外的小花圃边才停下,手脚登时没了力气,跌坐到地上。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心跳比一盒玻璃珠翻到在地的声音还要乱,詹小叶这才发现,自己从听到詹长林的声音开始,居然就没有呼吸过!      出于生的本能,她马上张开嘴,口鼻一起呼吸喘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不知是因为缺氧难受,还是因为詹长林。      “詹小叶,你为什么要哭?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哭?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要哭也是他们哭,你哭什么?”她哽咽着,在心里数落自己,眼泪却流得更汹涌。      “詹小叶,你怎么了?你居然在害怕?是他们对不起你,心虚害怕的应该是他们!詹小叶,你的坚强呢?你的洒脱呢?不要哭,站起来,去面对他!”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响,詹小叶渐渐平静下来,慢慢而坚定地站起来,刚站好,金盏就追到身边了。      “小叶,你没事吧?”      詹小叶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没事。”说完,她转身往回走。      “小叶,不要去了。”金盏拉住她,欲言又止,眼中有深沉的担忧。      闻言,詹小叶愣了一下,蹙眉盯着他,求答案。      “不要去。”否则,你一定承受不了。金盏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为什么?”      “总之不要去。”      詹小叶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      “他已经死了。”身后传来金盏低沉的声音。      “你说……什么?”这个答案实在出乎詹小叶的预料,她马上就回想了一下刚才见到詹长林时的情形,当时她心绪大乱,根本没注意詹长林是人是鬼。      “刚才你看到的是他的灵魂。”      “不……不可能!不可能!”詹小叶一把攥住金盏的袖子,“你骗人!你骗我的对不对?”      金盏几乎不忍和她对视,却也无法欺骗她,跟她说他说的是假话。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詹小叶呛了一大口冷气,猛地吼出一声“爸爸”,立刻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再次回到家里,詹小叶看到詹长林正在打扫她的房间,在扬起的灰尘里不断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带着瘦削的身子一阵颤抖。他是真的苍老了,明明还不到五十岁的人,看上去羸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要吹倒了。      在他的脚下,真的没有影子。      一瞬间,詹小叶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动弹不得,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眼泪无声地滚出眼眶。      他把她桌上放着的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细细地擦。其实她的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上学时的书本文具,就只有一罐子玻璃球,那是她整个童年唯一的玩具,也是最珍爱的玩具,是她花了一年时间,一颗一颗从别的孩子手里赢回来的。          “小叶最喜欢语文课了。”詹长林擦着詹小叶语文书的手忽然停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他翻开语文书,看到书里夹着一张卷子,愣愣地取出来摊在桌上,又到笔筒里找了支笔,一边在卷子上写字,一边喃喃,“家长要签字呢。”      詹小叶看到,那张卷子上已经写了无数个“詹长林”,字叠着字,有的都已经看不清了。心里有什么啪地折断,又软了下来,她的双手不由得紧握了起来。      仔细地把卷子夹回书里,把书整齐地放回原处,詹长林又拿起装玻璃球的罐子,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我们小叶真厉害,一颗球赢回来这么多。”      “小叶最喜欢红色。”他拧开罐子,取出一颗红色的玻璃球盯着看,满眼慈爱,仿佛这颗球就是詹小叶。一不小心,他把球弄掉了。球落在地上,瞬间就滚得不见了踪影。他连忙趴下身子去找。      桌子下面没有,他又到床下去找,半个身子都探到床下面。床下都是灰,他的咳嗽声不断传来,越来越强烈,听着像是要背过气去似的。        床下也没找到,他直接趴在地上继续找,全然不顾满头满脸的灰。      终于,他在床尾的地板上看到了玻璃球,顿时欣喜的笑起来,手脚并用朝玻璃球爬过去,忽然,手掌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也几乎是扑到灰尘的包围中。他再次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连鬓角都仿佛沾染了快乐。      那颗玻璃球就抓在他手上,他不顾自己,先把玻璃球捡到了。      詹小叶张开嘴,爸爸两个字没叫出来,上嘴唇碰下嘴唇,发出了一声怪响。      詹长林看到了她和她身后的金盏,愣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问道:“你怎么哭了?”      心里咚地一声闷响,詹小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不认得她?他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是因为她金色的双眼吗?还是因为她和从前瘦弱矮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自己从前的样子,詹小叶忽然从沸腾的情绪中冷静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死亡好像是了结一切错误和仇恨的最好办法。因为人都死了,只能就这么算了。可是现在,她不止是活在活人的世界,死亡,也无法终结眼前这个人曾经犯下的过错。        “这颗玻璃球……有这么重要吗?”她擦去眼泪,但声音还是在颤抖。      詹长林微微一笑,仿佛很怀念什么的样子,“这是我女儿最喜欢的玻璃球。”       她走到他面前和他对视,近距离地这么仔细一看,她愕然发现,他居然只有一魄!      “你!你的魂魄怎么回事?”她脱口问道。      “都被这里的鬼差拿去救人了。你们也是鬼差,应该知道有执念的鬼魂不能轮回。我生前做错的事情太多,所以,我要用我的魂魄来忏悔。咳咳……”      心里又是一声闷响,詹小叶眉头紧蹙起来,“你做错了什么事?”      詹长林脸色一变,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对不起我女儿,做错的事情太多,根本说不完。”      “既然是为了忏悔,为什么你还留下一魄?”      “我在等我的女儿,我想再见她一面。”      “见到她,你想说什么?”      “什么也不说,我不要她看到我,只要我看到她就好,我要看到她好好地活着。如果她过得不好,我愿意把剩下的一魄也祭奠给阎君,为她挡煞。”      眼泪刹那间冲出眼眶,詹小叶内心交织着排山倒海般的复杂情绪,禁不住激动起来。      “你以为你这样做,你的女儿就原谅你了?你以为你记得她小时候的一点点事情,就能弥补十几年来你对她的不闻不问、非打即骂了?你以为你很伟大地贡献出自己的魂魄,就能抵消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吗?你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把头按进马桶里而无动于衷!你甚至,你甚至把她卖掉来还赌债!你和你那不像话的老婆,让她从小在饥寒交迫中艰难地存活,就连学费都是学校免除的!你知道可怜的目光比嘲笑更沉重吗?除了把她生下来,你们到底还有哪一点值得她原谅?”      虽然嘴上说得很狠,但是詹小叶知道,她根本就已经忍不住地想要原谅爸爸。不管怎样,是他和妈妈给了她生命。他已经知道错了。他这么努力地弥补自己的错误,甚至连魂魄都不要了。他这剩下的一魄,能量消耗得很快,即便不用来救人,也很快会消散。      只是,她一时间说服不了自己。有时候,原谅反而比犯错更需要勇气。毕竟心里的结深深埋了这么多年,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听到。      比这些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她的自责。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至亲去世,她居然还在纠缠着他的错误!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到头来,这一切好像全都是她的错?为什么?      金盏上前,站到她背后,正好接住她向后倒的身体。他心疼地让她靠着他,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你、你、你……”詹长林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詹小叶,不断重复着你字,根本不敢问出心里那句话,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为参加一个单位的活动做准备所以昨天没有来得及更新,也没来得及请假。抱歉。 第38章 宽恕(四)   “小……叶,你是小叶!”终于叫出这个名字,詹长林的脸上一下狂喜,一下狂悲,一下惊愕,一下怀疑……到最后,五官都仿佛一起在颤抖,眼泪大片大片地往外涌,根本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向女儿伸出颤抖的双手。詹小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那双布满老茧和灰尘,离她越来越近的手。就在那双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瞬间,她猛地一闪身,躲了过去,顺势抓住金盏的手。这一抓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每根手指都像是要直接戳进他的肉里。      詹长林浑身猛地一僵,随即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涌出来的大片眼泪都被震断成一颗颗泪珠。      金盏知道,眼前的两个人各自都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在这种时候,他们无论对彼此说什么,做什么,都未必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不能让詹小叶后悔,后悔是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之一。      他动了动嘴巴,自己却也愣住了。按他的身份,直呼詹长林的姓名即可,但是,詹长林是詹小叶的父亲,当着詹小叶的面,他直呼其名似乎不太妥当。      思来想去,他只好把称呼省掉了,“你是怎么死的?”这句话当然是明知故问,向他这个级别的鬼差,看到鬼魂的刹那,前因后果就都明白了。但是,他要让詹长林说给詹小叶听。      詹长林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做到声音平稳,“我老婆,哦,就是小叶的妈妈,有天晚上,她突然发病跑了出去,我就去追她。她跑到高架桥上,非要往下跳。我去拉她,结果她没事,我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说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都是我的报应。她原本也是跟我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是我不知道珍惜,间接把她害成那样。现在我把命给她,也算是偿还她了。”      “然后你把三魂六魄都交给鬼差去做善事,留下一魄在这里,等……”说到这里,金盏把詹小叶三个字咽下去,接着说,“这里是你的家,这么脏,你没有打扫过吗?”      “我每天都打扫的。”詹长林认真地回答,“但是第二天,这里就会恢复原样,就是我死的那一天,我从这里追出去之前家里的样子。因为重复地过着这一天,所以我每天都要再以同样的方式死一次。但是这里的灰尘,却是以正常的时间和速度在堆积,所以不管我怎么打扫,这里都不会干净的。”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很累很痛苦?”      “这是我的报应。我不觉得痛苦,我在这里的每一天,不是等着再死一次,不是等着打扫灰尘,我是在等我的女儿。我想,她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我的希望是个假的希望,既然是假的,就不会破灭,所以我一点也不痛苦。”      金盏感觉到詹小叶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他已经有一些麻痹感。      “可是……”詹长林说方才那段话时微微亮起来的眼睛瞬间暗沉下去,眼底无限悲哀,“我的女儿回来了,我的希望破灭了。”      “破灭?你不愿意真的见到你的女儿吗?”金盏缓缓地问,问给詹小叶听。      “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不会原谅我的……”詹长林喃喃着,仅剩的一魄黯淡了许多。      “如果有弥补她的机会,你愿意吗?”      闻言,詹长林双眼顿时又亮起来。他激动地一把抓住金盏的胳膊,急切道:“愿意,我愿意!”      “她已经和地府签订了契约,她的灵魂将会被用来替别人挡煞。你的魂魄也曾经被拿去做同样的事情,你应该明白后果。”      “什么?不可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还活着呢!”詹长林猛吃了一惊,狠狠推了金盏一把,然后一伸手把詹小叶从他侧后方拽过来护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吼道,“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动她!”      詹小叶心中顿时有一细暖流涌过。她看着詹长林被灰尘掩埋的头发,那其中,根根白发真的很刺眼。      “我也不想这样。如果你愿意代替她,她就会没事。”金盏继续故意引导。      “好!就让我来!你说,让我怎么做?”      “我念一段咒语,你听到灭这个字的时候,把你全部的能量都散发出来就行了。”      “你念吧。”詹长林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      他虚弱道佝偻的矮小身体牢牢地护在詹小叶前面,现在的詹小叶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那般高大。这一幕,她在同年的梦境里渴望过多少次,现在它终于实现了!      等詹小叶回过神来,金盏的咒语已经念到灭字了。詹长林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握拳,很快,他浑身腾风,那是他的能量在散发。      “小叶,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来补偿你了!”他低喃着这句话,集中意念把自己的能量散发得更快,身体开始忽隐忽现,一点点消失。      “不要!爸!”尘封已久的称谓终于冲破内心的一道道防护层,冲口而出,詹小叶去抓詹长林,另一只手已经聚集灵力,想为他补充失去的能量。      然而,她的手居然直接穿过詹长林的身体,什么也没抓住。      “小叶。”耳边传来詹长林叫她的声音。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站在金盏旁边。      “到散发能量为止,都是真的。”金盏对着她微微一笑,声音居然有了温度。      方才情急之下叫出了爸爸,现在紧张的情势不再,詹小叶反而又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堵住了喉咙。她看着詹长林,嗫嚅着嘴唇,发出断续的声响,但就是叫不出一声爸爸。      尽管如此,詹长林也已经感到万分满足。他知道,女儿的心里已经宽恕了他,至于其他,就不该再不知足了。      “小叶,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忍不住关心女儿,但又怕问多了让她不开心,詹长林立马又说,“我就是问问,说不说的都没事儿。”      “打了几年工,攒了钱穷游旅拍,成了网红,能养活自己。”詹小叶简短地回答,她从没有跟爸爸谈过心,需要时间适应。      “哦,网红好,网红都要长得漂亮吧?我们小叶这么漂亮……对了,你吃饭了吗?住哪呀?”第一次和女儿这样聊天,詹长林显然也有些笨拙。      “住酒店。”      “哦……对,家里这么脏,也没法住。那……额……”缺乏对女儿的了解,怕女儿不高兴又诸多顾忌,一时间,詹长林实在想不到话说,有些手足无措地扯了扯衣角。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她在哪?”詹小叶忽然问。      詹长林愣了一下,讷讷道:“她在九院。我很久没见过她了,自从少一魂一魄起,我最远只能去到高架桥。我也想去见见她,鬼差大人,你能帮我吗?”      金盏点点头。      “今天太晚了,医院应该不接受探视了。我先回酒店,明天我和金盏过来接你。”说完,詹小叶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看詹长林,心里那个字又冲上来,但她终究还是没叫出口。      詹长林期待的眼神一点一点慢慢瓦解,看着她渐渐远去,终究只能凄然一笑。      走出去没多远,詹小叶突然双腿发软,浑身没了力气。人在短时间内经历太多的情绪高峰,不断陷于崩溃边缘,换了谁都承受不了。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金盏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提便背在背上。      “金盏,谢谢你。”伏在他肩头,詹小叶喃喃道。      “谢谢你自己。我知道宽恕有多难,但是你做到了。”金盏温柔的声音听上去动听极了。      “可是我还是叫不出爸爸这两个字。”      “慢慢来,不着急。”      “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这里有我的家啊,我刚刚重新找回来的家。”      金盏立刻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心像被凌厉的钩子高高勾悬起来,但是末梢还牢牢粘在原地,疼!      “如果我留下来,以后,你会想我吗?”詹小叶又问。她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很轻,却在金盏心上砸出了一个个坑。      金盏定定神,继续往前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骗你的,我怎么可能留下来呢?我还要帮你救那个人,我不会这么不讲义气的。”詹小叶说着苦笑起来。      听她这样说,金盏心里放松了一下,却又从另一个地方开始刺疼。      她始终不相信,他是真的愿意给她承诺,他是真的对她有了很深的感情。换句话说,她终于深信不疑,他心底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绝对不是她。      虽然万般不愿意,但他忽然觉得,她应该留下来,他应该完成她心中所想的一刀两断,免得到了最终那一天,她为了他悲痛欲绝。      “小叶!”      身后忽然传来詹长林呼唤她的声音。金盏转过身去,詹小叶看到詹长林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手里拿着她的手机,那应该是她在厕所跌倒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      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是对于丰溪来说,这个时间还不算晚,马路上依旧是车来车往的。不过它们都无法成为詹长林的阻碍。      但是普通的行人不可以。明明是红灯,偏偏有一个行人在紧凑的车流中横穿马路,偏偏又有一辆加塞的车失去控制,直直地朝这个行人撞去!      詹小叶心里一急,马上就想用灵力救他。      “我们不可以干扰别人的生死。除非你用凡人的方法救他。”金盏压下她的灵力。      离那个行人最近的詹长林有一刹那的犹豫,然后马上散发能量,逼停那辆失控的车。车停了,他仅剩的一魄也明暗闪烁起来。他刚松了半口气,却见那辆被逼停的车再次以原来的速度和轨迹像那个行人撞去!      “爸!”詹小叶挣开金盏,用最快的速度飞过去。她这一飞,顿时引起了交通大乱,所有看到她的司机都因为走神而忘记控制自己的车,几辆车撞在一起,接连有车追尾,很快,一整条马路都堵起来了。有人报了警,有人抢着发朋友圈,大批媒体人都在赶来的路上。      因为灵力引起阳间秩序大乱,这是绝对不可以的!金盏运动灵气,在詹小叶和詹长林周围设下结界,然后施法将方才所有人的记忆抹去一段,造成车祸就是有那辆加塞的车引起的假象。      “爸,爸!爸你怎么样?”詹小叶扶着詹长林,只觉得手上根本没有抓住什么。他的一魄正在极速消失!      第39章 宽恕(五)   “他的能量散发尽了。”金盏闪至结界中,几乎不忍心说出这句话。      “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的!爸,爸爸!你别怕,我来救你!”詹小叶将体内的灵气往詹长林那一魄里输送,但是灵力到了他体内,又马上消散了。      “小叶,”金盏试图把她的手拉回来,“没用的。灰飞烟灭的魄,会把你的灵力吸尽的!”      “我不管,我一定要救我爸!”詹小叶将灵力提升至最强,不顾一切地输送给詹长林。      “这样你会成为没有灵魂的活死人的!”不忍看她如此伤害自己,金盏迅速施法,之间一道金光劈向詹小叶和詹长林之间,强迫詹小叶正在输送的灵气断开。      詹小叶被金盏的灵力震开,詹长林的一魄顿时向上空飘游而去,一点一点在夜空中消失。      他的脸上有着全世界最幸福的微笑,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幻化成一朵朵花,然后消散开去。      “小叶,我终于又听到你叫我爸爸了!别难过,爸爸现在很幸福。死并不可怕,自私混沌地活着才可怕。小叶,谢谢你愿意原谅我,如果可以,你也能原谅你妈吗?以后,无论我能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都会为你祈祷平安。这大概是爸爸这辈子,说得最好听的话,可惜,我说得太晚了。小叶,如果有下辈子,爸爸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      随着最后一丝魄的消失,詹长林的声音也随风飘至远方的夜幕之中,再也听不见了。      詹小叶哭得像泪人一般,根本站不住。金盏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话音未落,他忽觉双臂一沉——詹小叶晕厥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詹小叶才醒过来。双眼一睁,她就从床上直挺挺地弹坐起来,像木偶般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      金盏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摩挲片刻,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唤,“小叶。”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任何人,因为我的生命中,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用失去两个字去形容的东西和人。可是我错了。现在,我失去了第一个,你是注定会失去的第二个。我只剩下我妈了。”詹小叶一字一句淡淡地说着,一滴泪也没有流,眼睛里一点光彩也没有。      “小叶……”他想说,小叶,你不会失去我的。这是他的心里话,可是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所以,他只能忍痛收了声。      “人活得越久,爱与恨就越不重要,因为比起孤独,它们不过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风。虽然我活得不久,但是从知道我将永远地活下去时,我忽然就好像已经活了几百年。”      “对不起。”金盏低喃着道歉。      “是我对不起你。我原本打算好的,陪你走到最后,帮你救你的爱人。但是现在我后悔了。”詹小叶转过眼睛来看着他。那眼神再也不像从前,不再有喜悦羞涩,不再有欲望,不再有痴迷,连瞳孔的金色都黯淡下去,沉溺在一片暗灰色中。      怔怔地看着她因为哭得太多还红肿着的眼睛,金盏的心像被人拿着带刺的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着。      她原本是那么爱笑,那么活泼,可是现在,她好像只剩下哭的能力了。这都是他的错。      “金盏,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要留下来,照顾我妈,陪伴她终老。我可以恨她,可以原谅她,可以重新爱她,我明确地知道自己被需要,我知道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你懂这样的感觉吗?对你,我爱不得,恨不得,更无从原谅。你或许需要我,但其实你并不是真的需要我。我累了,真的累了。”      “小叶,不是这样的。”金盏很想解释,但是只要那个结果不能说,什么样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无力感。      “你走吧,我就不送你了。我怕我看着你走,心会疼死过去。”说完这句话,詹小叶闭上双眼,又像最初那样,一动也不动。剧烈颤抖的眼皮却揭示着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金盏站起身,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良久,他缓缓在虚空中隐去灵魂的轮廓,不让她知道,他还站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詹小叶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门外的走廊里忽然传来其他房客说笑的声音,詹小叶像是被惊醒一般,忽然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没有看见金盏。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眼泪霎时间涌了出来。      金盏看着她瑟缩地抱成一团,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她的头。窗外正好吹进来一阵风,像是有所感应般,詹小叶向他的方向看过来。他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然后慢慢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哭够了,詹小叶擦去眼泪,洗了把脸,然后用冷水敷眼,直到眼部的红肿消退得差不多了,才换好衣服出门。她没有化妆,因为她怕妈妈认不出她来。      金盏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路追随至九院。      花了一点时间向医院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詹小叶在护士的带领下来到医院的花园里,这里是精神病人放风的地方。      “徐茹在那。她病情还是挺稳定的,就是意识不清,不能自理,老爱抠吐,绑手都没用。”护士指着紫藤花架下坐着的那个女人说。      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詹小叶便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道长而/粗的疤贯穿了她的整个左脸颊!她瘦得脸颊完全凹进去,连鼻子上都没什么肉,突兀地耸在脸上,一双眼睛陷得很深,有很大的黑眼圈。她正傻笑着手舞足蹈,旁边的病人从地上挖了一把泥土给她吃,她很开心地张口就咬。      “嗳,不能吃!”护士连忙跑过去阻止。      詹小叶的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呼吸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她原来是多么爱美的人啊!      徐茹忽然朝这边看过来,詹小叶浑身一颤,终于找回自己的腿,缓缓向前走去。      徐茹一直看着她,呵呵地傻笑。      走到她面前,詹小叶嗫嚅着嘴唇,努力了很久,终于叫出声来,“妈,我是小叶。”      徐茹疑惑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又迸发出一阵傻笑声。      “妈,我是小叶。”詹小叶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轻轻抱住徐茹。      “妈?妈妈?”徐茹喃喃地念出几个字,一脸迷茫,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对,你是我妈妈。”      “嘿嘿嘿嘿,妈妈,妈妈……”徐茹对着詹小叶叫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妈,爸爸去世了。詹长林,他死了。你还恨他吗?”詹小叶轻抚她瘦削的脸,缓缓道。      听到詹长林的名字,徐茹有一瞬间的怔忡,然后又嘻嘻地傻笑起来。      “妈,别恨爸爸了,他知道错了。是他叫我来看你的,他还叫我原谅你。你看,他真的知道错了。”        徐茹把詹小叶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抓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她,忽然傻笑道:“你真好看……”      “因为我长得像你啊。”詹小叶摩挲她的脸颊,轻声说。      徐茹嘿嘿笑了一阵,忽然安静下来,神情恍惚地呆坐着。忽然,她看着詹小叶,一字一顿说道:“詹……长……林……死了?”      詹小叶心里猛地一跳,声音颤抖起来,“妈,你想起来了?”      徐茹却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两下,顽皮道:“死了,你死了,哈哈哈!”      眼泪涌上来,詹小叶控制着它们不落下来,她对着徐茹,微微扬起嘴角。      她这一笑,金盏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真心的笑容了。上一次她对他笑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这么一回想,居然一下子就回到他们初遇的那段时间。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选择将她重生。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在爱上她的那一刻,就放弃一切地承认。      但是,时间是不能够倒流的。      既然如此,或许留下来对她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还能笑。      又看了她一会儿,金盏缓缓转身离去。没走两步,他回过头来最后看一眼詹小叶,心中慢慢说道:小叶,再见了。      一阵风从远处吹来,轻轻拂过詹小叶鬓边,仿佛带着某种熟悉的味道。      她下意识朝背后看去,只看到阳光倾泻在葱郁的草坪上,草叶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有黄色的小花散落在草丛中,像别样的星星。      这个世界,其实一直都很美。只是从此以后,她眼中这个世界的美,不再因为金盏。         她抱住徐茹,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顺势仰望着天上的云朵,仿佛也在目送此刻不知在何处的金盏。      金盏,你放心,等我妈妈终老后,我会去找你。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藏是涨1个掉1个涨1个掉1个,是不是有暗恋我的妹纸在调戏我呢O(∩_∩)O? 第40章 金盏花开(一)   “啪”,一声轻微的脆响,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詹小叶还没动,身前排着队等她签名的粉丝就抢着俯下身去帮她捡起。      “詹老师,我们好喜欢看你的书,你写的灵异故事真是太棒了!”捡到笔的粉丝分外激动。      詹小叶微微一笑,说一声谢谢,在她递过来的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是她写得好,她不过就是个记录者。      她抬手看表,然后向售书会工作人员示意,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詹老师,咱们延长半个小时好不好?你看这里里外外全都是你的粉丝,大家实在太热情了。”      “不行。”詹小叶仍旧微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否。不知从何时起,她说话越来越像金盏。      “可是……”      “按合同约定的时间办。”不顾出版编辑的劝阻,詹小叶起身向粉丝们鞠躬道谢,然后从特殊通道直接到停车场,驱车离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出现在九院外面。每天上午这个时候,她都要来这里陪伴徐茹,一直陪到晚上。她经常跟徐茹讲起金盏的故事,好像这样一来,心底深沉的思念就能得到缓解。      下车前,她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和妆容,确保自己看上去是中年女人的模样。      走进住院部,照例是姚护士长第一个迎上来向她打招呼。      “小叶,又来看妈妈啦?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二十年风雨不改的,一天也没落下。”姚护士长赞许道,笑的时候眼尾的皱纹堆了起来,上扬的纹路却将松弛下垂的眼角掩饰了过去,整张脸显得年轻了些。      詹小叶还记得,姚护士长以前很是端庄好看,脸颊饱满细腻,笑起来眉眼间都带着些许慈悲的味道。      徐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靠在轮椅上,瘦弱的身体掩在毯子下,像是被轮椅吞没了,纤细的手臂和脚踝架起了她正在缓缓流逝的生命。      詹小叶走到轮一遍蹲下,轻唤一声,“妈。”      徐茹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双目呆滞地看着天空。阳光直射进眼里会很刺眼,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仿佛是她的身体在渴求着阳光,渴求阳光把她的生命再次燃烧得旺盛起来。      时间过得太快,徐茹老了,老得皮肤都失去了光泽。      “妈,别因为害怕死亡而对这个世界强行留恋。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很累,你这一生都很累很累。妈,我答应你,我会陪你走黄泉路,送你过奈何桥,请求阎君赐你幸福安稳的下一世。”詹小叶轻轻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轻轻摩挲。      风轻拂着徐蓉额前的碎发,发梢扫过她的眼角,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滴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      詹小叶从九院离开三个小时后,凌晨一点多,徐蓉因身体衰竭而自然死去。彼时,詹小叶正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种的那盆金盏花发呆。这是她养得第无数盆金盏花,这二十年来,她养的每一盆金盏花都止于花苞便死去,从来没有开过花。      接到医院的电话,她一时间什么也顾忌不上,使用灵力向医院飞去。所幸夜色深沉,她飞得高,闪得又极快,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刚赶到病房,詹小叶就看到了丰溪的鬼差绥泠。徐茹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灵魂却不知在何处。      她心头一惊,立即在病房里设了结界,同时冲上前急切道:“你对我妈做什么了?”      绥泠看她一眼,轻轻拨开风衣,让她看到腰间的容器。      “你收了她?你!”詹小叶心里猛沉了一下,一口气倒吸呛住了气管,呼吸只出不进,她的脸顿时就憋红了。      绥泠用灵力在她身前轻挥了一下,帮她顺气。      “那你快带我去地府!”刚缓过气来,詹小叶上前用力抓住绥泠的双臂,“请你帮帮我,带我去地府吧!”      绥泠挣开她的手,微微蹙眉,“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詹小叶再次抓住他,因为太用力,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徐茹提出的要求。鬼魂的要求,一旦鬼差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      “我妈提出的要求?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她根本做不到。她有精神疾病,连话都说不清,再说,我妈跟我在一起二十年,她虽然不认识我,但是她最依赖的人就是我,她怎么可能提出这种要求!”詹小叶的食指都快掐穿绥泠的手臂了。      绥泠不得不用了点法术来屏蔽她的力气,同时说道:“灵魂是不会生病的,生病的是躯体。躯体消亡了,疾病和痛苦也就不存在了。”      妈妈的灵魂恢复健康,这明明是一个好消息,詹小叶却觉得心痛不已。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瞪了绥泠片刻,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说,我妈……她想起所有的事情之后,她……她不愿意见我?”    绥泠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考量比较合适的表述方式。 他的沉默令詹小叶觉得这是一种默认,她的身体立即委顿下去,双眼因为伤心欲绝而无比暗淡。 没想到,二十年的相依为命,换来的却是妈妈的再一次离弃。是愧无颜面吗?可是,她用了二十年来表达她的原谅,这难道还不够?是像从前一样把她当拖油瓶一样嫌弃吗?如果是这样,她又凭什么这样一错再错地伤害自己的女儿? 看出她情绪不对,绥泠赶紧说道:“不是不愿意,而是成全。” “成全?”詹小叶愣了一下,疑惑不解。 “她不希望你再把时间耗在她身上,她知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说着,绥泠指尖迸出一团金光。他轻点她眉心,接着说,“去吧,去那个人身边,去见他,去爱,去幸福。小叶,离开你,是妈妈现在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情,你明白吗?” 虽然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听在詹小叶耳朵里,却是徐茹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是那样饱含深情和慈爱。这辈子,詹小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心底不由得涌上万般不舍,眼泪扑簌往下落,只想再见徐茹一面。 绥泠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詹小叶,你跟了金盏大人那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因果天定的道理吗?放下吧。” 他既这样说,就代表一切真的无可改变。詹小叶双腿一软,跪倒在徐茹病床前,无声地抽泣。 绥泠挥手解除结界,在旁人眼中,这个病房里并没有发生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有一个伤心的女儿,为了母亲的离世而痛哭。 办完徐茹的葬礼,詹小叶向外界宣布封笔隐退。 她找到绥泠,向他打听金盏确切的位置。 “我不知道。”绥泠遗憾地摇摇头,“契约是他和阎君定的,我不可能知道金盏大人被安排的勾魂路线,也算不出他现在在哪里。” 詹小叶一时语塞,想了很久,还是毫无头绪,不禁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绥泠问道。 “我先去平苏市看看,那里是他的家乡,也是终点,或许他已经到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詹小叶说这句话的时候,金盏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此刻他正坐在平苏市绿琅小区的某间单元房中,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这里原本是他的家,现在却已经换了主人,屋子里的装修也完全变了,找不到一丝曾经的痕迹。他的养父母不知道带着亲生儿子搬去了哪里。      忽然,金盏嘲讽地一笑。他为什么要知道他们搬去哪里呢?对于他们来说,他就是个收养来替亲生儿子充当实验品的工具。      他们的亲生儿子生下来就有怪疾,恰好,他们的一个朋友正在研究相关的药品。于是,身为孤儿的他就因为这样的目的被带回这个家。那年他八岁。直到十四岁,他才发现这个秘密,那一刻,他几近崩溃。      尽管他的养父母把他带回家后,对他非常冷淡,但是他依旧怀着一颗十足感恩的心,努力学习、努力做家事、努力让所有外人都认为他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到头来,迎接他的居然是这样残忍的事实!他已经分不清,他们对他的漠视,到底是因为怕和他产生感情而影响药物试验,还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      过往的回忆撕开来,依旧鲜血淋漓,但是金盏早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在永生的时间长河里,不过就是一粒尘埃。他还算幸运,替苏音音挡煞后,或许永生便能终止。但是——      他忽然眉头一跳,眼底深邃起来。      但是詹小叶的永生不会终结。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她……现在还好吗?      心底忽然升腾起难以遏制的思念,金盏下意识施法,又在碰到心口的一刹那停下来。      他在做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去扰乱她的世界。所以他才会封印自己和詹小叶之间的命运联结,令自己无法算到詹小叶的情况。      他是注定要魂魄离散的,这是一个无法更改的结局,不是吗?      他霍地站起身,穿门而出。      该去见见苏音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事之春,奈何,奈何啊…… 第41章 金盏花开(二)   金盏找到苏音音的时候,她正在F号岛屿第三十八家分店的后院里晾晒刚洗干净的沙发套。她是这间分店的主人。      从初次见面算起,他们分别了三十年。现在的她四十九岁,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是机械领域的顶尖专家,女儿是国际知名的芭蕾舞者,常年在外演出。而她自己拥有一间她最爱的甜品店。      她的人生很完美,如果没有那场天煞,她的人生还将这样幸福下去,这幸福,会延续下一个三生三世。      明天,她将迎来五十岁的生日,根据生死簿的记载,天煞将在零点出现。幸好他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终于赶在这个日子前头。      他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虽然年近五旬,但是她看上去依旧很年轻,一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充满无限的活力。当然,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让她变得成熟而从容。      和她再次相见的渴望,曾经炙热得能把他的灵魂焚烧殆尽,但是现在,他终于见到她了,心中却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显身与她相见的欲望。      见到她,他当然是喜悦的,为了她的幸福。而他的到来,就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好她的幸福——当做对她救命之恩的回报,也当做对曾经那份暗恋的告别。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知道,刻在他灵魂上的人,是詹小叶。      小叶她……最近好吗?      金盏再一次忍不住想解开封印,耳边忽然传来苏音音的惊呼声,解救了他。      原来,一阵风把她刚晾到绳子上的沙发套吹落到了地上。      他并在不知道,詹小叶使用灵力在人间穿梭,已经离平苏市很近了。      到达平苏,已经接近零点时分,这个时间点的平苏市区依旧很热闹,在众人面前,詹小叶无法使用灵力,只能在街道上极速奔走,寻找金盏的身影。      丰溪和平苏之间的距离很远,尽管她夜间飞闪,白天坐车,但灵力和体力依旧消耗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双腿发软,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扶着腰喘息,绥泠的猜测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他虽然不能算到金盏和阎君的契约具体内容,却能查看生死簿上苏音音的命运。苏音音的天煞就在今天零点,现在离零点只有十分钟!      “金盏大人应该准备用自己的灵魂为苏音音挡煞。”绥泠的话此刻如锋利的刀子狠狠割着她的心。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找到金盏,不能让他牺牲自己!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她所牵挂的人都一一离去,如果她的牺牲,能换来他余生的安心和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金盏。詹小叶沉思片刻,终于想到办法。      她跟着一只鬼魂来到无人的地方,对他施收鬼术。      “住手。詹小叶,你已经不是金盏大人的助理,无权在我负责的片区勾魂。”果然,平苏的鬼差立刻追踪而至。      詹小叶立刻收回灵力,向他请求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金盏在哪里。你知道的对不对?请你告诉我,我现在必须找到他!”      鬼差微微蹙眉,“金盏大人说了,今天零点时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我知道!”詹小叶激动地冲他吼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如果你不想看着他灰飞烟灭的话,就赶紧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说什么?灰飞烟灭?你在开玩笑吧?金盏大人他那么厉害……”      “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我求求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阻止他,不,我要去救他!”看到分针离整点越来越近,詹小叶急火攻心,身体里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她一把攥住鬼差的衣领,如发怒的困兽般嘶吼道:“金盏在哪里?”      鬼差被她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敢怠慢,立刻带着詹小叶飞闪到苏音音的家中。      苏音音和后允飞已经睡下了,金盏站在他们床前,蓄积全身的灵力,等待着天煞的到来。      在鬼差的帮助下,詹小叶可以穿过卧室门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金盏在卧室外面设了结界,她和鬼差都解不开也冲不破。      “金盏!金盏!”她几乎扯破了嗓子,一边不管不顾地拿自己的身体往结界上撞,每撞一次,都被狠狠地弹回来。她不仅被结界的灵力伤到,还被自己的灵力反噬,没撞几下,便连吐了好几口血。      零点终究来了,霎时间,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天而降,暗红色的煞气缠绕着闪电,直闯进房间,朝苏音音而来!      与此同时,苏音音的命运线从身体里延伸出来,一旦煞气与命运线相连,侵入她的灵魂,她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写。      而这一切,睡梦中的苏音音和后允飞都一无所知。      金盏将灵力提升至最强,做好最后的准备。      “金盏,不要!你放我进去,让我来,让我来!”明知结界不可能被撞破,詹小叶还是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拿身体往结界上砸,鲜血不断从她的嘴角涌出来,和流下来的眼泪混在一起。      越来越多混着鲜血的眼泪溅到结界上,绥泠渐渐感觉到,结界开始有一丝的松动的迹象。      然而不管她怎么喊,金盏都听不见。他挥手施法,将煞气往自己身上引。那煞气一旦碰到灵魂,能量便越发强大,掀起汹涌的暗红色烟浪,将金盏团团包裹住,一点一点侵入他的灵魂。      忽然,被汹涌煞气遮掩的那道闪电骤然闪耀了一下,就这一下,已经把金盏的灵魂震裂些许,这种生生撕裂灵魂的巨大痛苦,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难以忍受!      他竭尽全力忍耐,嘶吼声还是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从未听过自己如此可怕的声音,颤抖得一直在变换着诡异的调子,比十八层地狱里的鬼哭狼嚎还要难听。      疼,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疼过,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灰飞烟灭,这个时候,只有灰飞烟灭才能让他得到解脱!      但是不行,煞气还没有完全被他吸收化解,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魂飞魄散,灵魂的能量反而会被煞气吞噬,令煞气的能量变得更不可思议,苏音音的命运只会变得更惨!      虽然听不到结界里的声音,但是他所受的痛苦,詹小叶全都看在眼里。看得越清晰,她就越觉得自己没用。为什么她就是破不了这个结界?为什么她就是救不了他?为什么她连为一份爱牺牲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他灰飞烟灭了,她的永生就真的只剩下永恒的孤独了。      忽然,金盏的灵魂又是一阵猛烈地震颤!原来,煞气冲开了他在心口的封印。他立刻感应到詹小叶就在身边,顿时有些分心。      他这一分心,结界终于在詹小叶的血泪中裂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绥泠立刻将全身的灵力都集中到这道小口子上,金光迸射间,这道小口子越撕越大。      等裂口能够容纳一个人进出,詹小叶朝绥泠感激一瞥,视线还没收回,人已经钻进结界。      她以最快的速度飞闪到金盏身后,用尽灵力将他从煞气包围圈推出去,自己立刻便被煞气缠上了。如同同时被无数冰冷的铁钩刺进身体往四面八方拉扯,一瞬间,远远超出承受能力的剧痛令詹小叶觉得自己根本就已经不存在了。      原来痛到极致真的是麻木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可以转过脸去看着金盏,对着他露出些微的笑意。      就在这一刻,那道闪电凌厉地劈进她的身体,然后炸裂开来。      “呃啊!!”詹小叶凄厉的惨叫声顿时穿破深沉的夜幕,直上九重天!      金盏立刻看到,她所有的魂魄都散开来往外浮!      绥泠眼疾手快在整栋屋子外面以及苏音音夫妇耳边设下结界,不让这里的一切惊动凡人的世界。      “小叶!”金盏嘶吼着她的名字,一个箭步冲过来。因为吼得太用力,喉咙只来得及发出小这个音节,便失声了。      他想救詹小叶,却被忽然再次激闪的闪电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詹小叶勉强依附着身体的灵魂慢慢升起离开,被疯狂旋转着的煞气碰撞碾压,已经散开的三魂七魄渐渐散裂得更加细碎,一点一点消失在半空中!她的肉/身躺倒在地,正在消化灵魂吸收到的煞气,随着煞气的消失,从脚到腿再到躯干,肉身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小叶……小叶……”他试图施法拉住她的魂魄,却发现自己现在太过虚弱,灵力几乎已经消耗尽,连喊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朝她的身体爬过去,每爬一步,詹小叶的身体就消失一截。他拼尽全力,手臂却因此而僵直颤抖,反而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一次次打滑,一次次扑倒在地,明明爬了很久,明明她离他这么近,他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慢慢在他眼前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终于,他的手只要再往前伸一点点,就能碰到她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从肩膀开始,余下的部分一起快速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光洁的地砖,仿佛那里什么都不曾有过。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几处错误,非伪更。2017.3.21 14:36 第42章 金盏花开(三) 同一瞬间,金盏的灵魂仿佛耗尽了能量,再也动弹不得。那只伸向詹小叶的手依旧向前举着,整个人像是被风干了的雕塑,连眼睛也不会动了,一眨不眨地瞪着詹小叶消失的地方。      良久,他的身体终于开始有细微的颤抖,接着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伸向前方的手臂砰地砸落在地上,头也深深的埋下去。      绥泠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痛苦地颤抖着,虚弱得拳头都握不紧。      “金盏大人。”他上前蹲下来,轻轻拍拍他的肩,“你还好吧?”      此刻金盏耳边哪里还听得见任何声响?巨大的悲伤如同深不可测的沼泽,他深陷其中,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强大得足以令人窒息的吸力压迫着他,拽着他一点一点向下沉,就像是被巨蟒越缠越紧,他感觉到他的胸腔快被挤爆了,肋骨仿佛一根一根几近断裂般,疼得耳边响起尖利的耳鸣声,刺得他眉心剧烈地晕眩起来。      他的躯体明明早就消陨,这种活人才能体会到的痛苦现在却如此真切!      绥泠把他扶坐起来,再次问道:“金盏大人,你没事吧?”      他依旧听不见,甚至感受不到绥泠的存在。绥泠把他扶成什么样,他就保持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眼中的金光越来越暗,直到完全消失,显出正常的瞳孔颜色。这双素来灼灼有神的眼睛,忽然没了任何神采,空洞得叫人害怕。      在他的眼前,曾经和詹小叶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重现,他才愕然发现,其实,他很早就对她存了特别的心思,比他意识到的那个时间还要早很多很多。      他不喜欢和任何人、任何鬼魂亲近,讨厌一切麻烦的人和事物,但是从初见那一刻起,她就是个例外。她总是挨着他站着、坐着、走着;她可以扯过他的衣服擦鼻涕,可以赖在他背上,可以牵他的手,甚至可以吻他;她的眼泪不知从何时起顺着脸颊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他心里,所以不管有多麻烦,他都会陪她一起做……      当面对一个人,你坚持的原则不复存在,那就证明,你爱上她了。      可惜,把这一切毁掉的人就是他自己。明明已经爱上她,却自以为心中所爱是苏音音;终于意识到对她的感情,却又自以为是苏音音唯一的救世主,拒绝接受。直到她魂飞魄散,回首过去并肩同行的时光,真正能让她感受到幸福快乐的日子有多少?他对她太不好了,甚至连笑容都那么吝啬。      他总是轻视人类虚伪虚荣,不懂珍惜已经拥有的,非要失去之后才后悔。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金盏大人,你不要太难过了。永生者的灵魂如果没有灰飞烟灭,只是离散了,是不会消逝的。”      绥泠这一番话,金盏终于听进去了,眼睛里顿时有了光亮。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一时没有想起来。就这么一瞬间,他已经从悲伤的沼泽中全身而退。比起伤心颓废,现在他需要做的是赶快恢复灵力,把詹小叶细碎的不知飘荡到哪里去的灵魂找回来。      他立即盘腿而坐,闭上眼睛疗伤。眼睛闭上的瞬间,两行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      金盏大人居然哭了!看到金盏的眼泪,绥泠愣了一下。金盏大人向来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所以才能在阴阳两界潇洒来去,从未在勾魂时出过差错。难道他真的对这个叫小叶的女人动了情?      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这种痛苦真的很难承受。绥泠同情地看着金盏,提升灵力,帮助他疗伤。      所幸煞气只是震得他魂魄错位,有了绥泠的帮助,他很快就恢复了七八的功力。他主动终止绥泠的灵气输入,缓缓站起身。      “金盏大人,这样就可以了吗?”绥泠担忧地看着这个自己崇拜了很久的榜样鬼差。      “谢谢你。”金盏向他道谢,然后掐指细算詹小叶魂魄飞散的去处。良久,却是一声苦笑。      根本算不出来,就算是阎君,也不可能算出被天谴打散的魂魄去了哪里。现在唯一值得感恩的是,她没有灰飞烟灭,那就让他慢慢寻找吧。      小叶,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金盏在心里对詹小叶承诺。      “金盏大人,这是我刚才帮她收回来的一些魂魄,我只来得及收这么多,她的魂魄散得太碎了。”绥泠取出一支容器来递给他。      这句话给了金盏莫大的安慰和力量。他接过容器收好,然后跟绥泠交握手掌,感激之情全都蕴含在深深的凝视之中。      跟绥泠告别后,金盏径直回到了地府。      阎君为笔下男人的衣服补了一点颜色,然后抓着笔,抱着酒壶,醉眼朦胧地看着他。      “阎君,我……”      不等他说完,阎君便了然一笑,醉哼道:“我明白,你去吧。”说着,他拿出一本簿子,翻开来,轻轻挥挥手,泰圳片区对应的鬼差名字便换了别人。他又朝金盏挥挥手,将他抵给自己的感情还给他。      “谢阎君。”金盏欠身道谢,转身离去,走到门边,顿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转回头说道,“阎君,注定无果的事情就放下吧。”      阎君醉眼迷蒙地看着他,“被天谴打散的魂魄,没有人会知道它们的下落。天地广阔,无边无垠,找回她全部的灵魂,可能性约等于负数。你会放弃吗?”      阎君说完,金盏就知道自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他对阎君报以一抹理解的笑意,离开地府。      回到阳间,他才发现自己手中多了聚魂珠。聚魂珠可以把离散的魂魄重新融为一体。      他把聚魂珠小心收好,望向鬼门关的方向,轻声道:“谢谢你,阎君。”      阎君也没想到,和金盏这一别就是三百年。地府出现了像金盏一样优秀的新鬼差,金盏渐渐成为鬼魂们记忆中的一个符号。他可以算到金盏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从来不去算,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情,他最欣赏的鬼差,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地府了。      其实金盏有时候也不想去想自己在哪里。在无边无尽的世界里寻找一个人散碎如光点的魂魄,这个过程太漫长了。人一旦觉得时间过得慢,原本可以压抑的孤独感便会悄悄蓄积力量,一点一点吞噬你。      一个人如果从来都生活在孤独中,那就无所谓孤独,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曾经的金盏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巨大的孤独感时时刻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因为他尝过了陪伴和爱的滋味。      但对于金盏来说,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已经找了三百年,却只找回詹小叶十分之一的魂魄。他不害怕永恒地找下去,他害怕的是,就算永恒地找下去,也不能把她找回来。      他欠她一句话,这句话是一定要说给她听的。      “金盏大人,你说你欠她一句话,那不如就说给她那十分之一的魂魄听吧。虽然魂魄散得太过细碎,魂魄彼此间的感应几乎不存在,但是几乎不存在不代表一定不存在,说不定你的话会让这十分之一的魂魄能量变强,帮助你感应到其他的魂魄呢?”      金盏感激地看一眼身边的鬼差,这三百年来,很多经过城市的鬼差都愿意陪他一起在所辖片区搜寻詹小叶的魂魄。      “你试试吧。”鬼差鼓励道。      金盏把装着詹小叶魂魄的容器取出来,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什么也没说。      “哦哦,我先到其他地方转转。”鬼差识趣地飞闪而去。      金盏对着容器微微一笑。其实鬼差说的办法他何尝不知道?从找到詹小叶的第一缕魄开始,他每天都会对着容器说话。      对,他欠她一句话,这句话一定要说给她听——他一直都在说。      “小叶,你会不会听腻了,才不愿意给我感应?”他温柔地凝视着容器里少量的魂魄,又是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小叶,我确定,我爱你,不是因为歉疚和补偿。小叶,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你一定知道的吧?这些话我说了千万遍。其实你在偷笑吧?金盏居然变成了话痨。喂,要笑就大大方方出来笑,我很大度的。小叶,快回来吧。”      容器里的魂魄兀自来回飘荡,完全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发生任何改变。      金盏等了片刻,轻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以前对你那么差。小叶,不管你剩下的魂魄在哪里,不管还要找多久,我都不会放弃。因为我爱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说完,他把容器小心翼翼收好,然后站起身,继续往下一个可能的地方走去。      鬼差回来时,已经找不到金盏的踪迹。他掐指算出他离开的方向,只怕这一刻已经离开了他负责的片区。      他正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忽然看到一个光点从远处飘飘悠悠而来。      这种光点他见过,就在金盏装着詹小叶十分之一魂魄的容器里。      光点从他头顶上方掠过,朝金盏离开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或下二章完结。感谢所有曾经在这里停留过的人。 第43章 金盏花开(四)   天地有多大?站在天涯海角,金盏已无前路。      原来无穷无尽也有尽头。这里没有四季轮回,没有温度变化,这里没有人烟,空无一物,只有和云彩氤氲在一起的水雾,只有被海浪打湿的最后一寸沙土。      而他,不过是这空旷天地间的一处小点,孤独地存在着。      水面上有他的倒影。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自己的样子了。没想到,他也会老。不是容貌的衰老,而是在天地间踽踽独行千百年的沧桑。      他明明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苍老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他的眼神仿佛和从前一样,总是波澜不起。只是,从前的波澜不起是因为无情,现在的波澜不起却是百转千回后的无可奈何。      他的眼神老了,仿佛连带着五官、身形和气场都一起老了。不知道小叶看到现在的他,还敢不敢认呢?      “小叶……”他取出容器,凝视着她不到一半的魂魄,喃喃地唤着她,只唤了一声,却已经饱含太多情感。这一声,这么轻,又那么重。      良久,良久,他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定格成天涯海角的一处礁石。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找遍天地间每一个角落,还是不能把她全部找回来?她的魂魄明明是不会消失的,为什么他就是找不到?      一滴泪掉落到地上,散开成细碎的金光,眨眼间,从地里开出一朵金盏花来。      金盏愣了愣,缓缓蹲下/身去,轻轻抚摸这朵花。它是天地尽头唯一的一朵花。      为什么是金盏花?难道,这是天地在安慰他?难道,这就是他和詹小叶早已注定了的结局?      “金盏。”      谁的声音穿过云层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万丈金光推开云层,显出天帝的幻影。      “天帝。”他连忙调整好站姿和情绪,微微欠身迎驾。      “金盏,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你找不到她,而是她不愿意被你找到。”      这句话在金盏心上猛刺了一把。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承认,这或许就是真相。      “金盏,你应该最懂得放下的道理。放了她,也放过自己。”      “可是,没有聚魂珠,她的魂魄无法重新聚合。”金盏把容器紧紧攥在手里,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着各种不放手的理由。      “本座会帮助她的。”天帝不疾不徐道。      “我……”此刻,天帝的仁慈就是最刺骨的残忍,而金盏没有反抗的机会。      他仍旧紧握着容器,根本做不到放詹小叶的魂魄离去。事实上,天帝完全可以强制他这样做,但是并没有。天帝就这么耐心地望着他,等着他亲手完成这件事情。      凭什么?!      “天帝!”他忽然仰天吼道,“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无情!难道你忘了,有一个人,被你丢弃在冰冷的地府,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苟延残喘?最该放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才对吧?去啊,你去找他啊,跟他说放下,你看看他会不会放下!”      天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又立刻恢复如常。      “呵呵,你当然不会去,因为你不敢!你只敢向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讲大道理。你说,你到底是仁慈还是虚伪?你不敢见他,是因为你也放不下!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我做到?”      “放肆!”天帝沉喝一声,如同惊雷阵阵滚过。      金盏只觉得迎面有劲风劈来,来不及躲闪,便被掀翻在地!      “噗!”一口暗红的气息喷出来,从那朵金盏花上飘过。      随即,金盏花上有微弱的金光闪烁。金盏没有注意到,此刻他手中的容器里,詹小叶的魂魄也闪烁了一下。远处,一个光点猛地一阵抖动,更快地朝这边飘过来。在它之后的远方,更多的光点慢慢靠拢,悠悠地追上来。      金盏抬头看着天帝,为他眼中深切的痛楚所震撼,顿时冷静下来,后悔不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痛,天帝最清楚。而天帝的痛,他当然也清楚。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鬼差,能得天帝亲自开解帮助,恐怕就是基于这份能够彼此理解的痛楚。但是他做了什么?他居然毫无顾忌地撕开了天帝心底最深的伤口!      他后悔地看了天帝一眼,终于颤抖着手,慢慢将容器打开。      不一会儿,詹小叶残缺的魂魄缓缓从容器中飘散出来,很快消失在四周的水雾中。      “小叶!”      明明下了放她走的决心,金盏还是本能地向前追了一步,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      这抓空的一下,仿佛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个口子,疼得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几滴眼泪落在地上,在先前那朵金盏花的旁边,又开出几朵花来。      “金盏,既然你为这天涯海角带来了生命,那你可愿意成为这里的守护者?”天帝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很温和。      金盏看着脚下的那几朵金盏花,心里还痛着,嘴角却慢慢有了笑意。      事到如今,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接受或是拒绝的意义。      “好,本座便封你为垓埏海君,镇守天涯海角,保天地尽头安稳。”      “遵命。”金盏机械地应一声,眼神空洞。      忽然,聚魂珠从他衣服口袋中缓缓升起,一直没入云层,被天帝收去。      “这聚魂珠既然已经用不到了,就由本座命人送回地府罢。”说完,天帝的幻影渐渐消失。      金盏没有说话,他知道天帝拿这颗珠子做什么,收回重发,不过是个场面上的借口。      他很羡慕天帝,至少还有一颗阎君的聚魂珠陪在身边。而他呢?连一样能够证明他和詹小叶曾经有关联的东西都没能留下。      越想越心伤,金盏灵力错乱,在魂魄间肆意乱撞。魂魄的剧烈震颤令他跌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虚弱得很。      那几朵金盏花就挨着他的鬓角。他转过眼去看着它们,忽然觉得就这样魂飞魄散也不错。什么垓埏海君,什么守护天地尽头,算了,他累了,真的累了。      这样想着,他松开握着的手,放弃调整灵力,任由魂魄一点点震裂。      远方的光点终于飘到这里,方才消失在水雾中的詹小叶的魂魄也重新飞了回来。其中一个光点掠过金盏的眼角。      金盏下意识向空中看去,看到詹小叶的魂魄正在慢慢聚合!      他的双眼骤然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呵,是幻象吧?是他幻想詹小叶来跟他做最后的道别吧?      很快,詹小叶的脸显现出来。她对着他微笑,眼泪一刻不停地滑落,却没有像一般魂魄的眼泪那样消散,而是落在地上,开出一片又一片金盏花。      他也对着她笑,缓缓低喃,“小叶,再见了。”      他慢慢闭上双眼,以为詹小叶的幻象也会因此而消失。      突然,他的嘴唇覆上一片凉意。      这是一个吻,一个实实在在的吻!      他倏地睁眼,詹小叶已经离开了他的唇,轻轻飘悬在上方,深深地凝视着他。她的眼泪不断从眼眶滴落在他脸上,一下,一下,一下……      “傻瓜,我刚回来,你就要跟我再见吗?”她带着哭腔对他说,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了。      这一切实在太令他震惊了!这、这怎么可能呢?这……      “愣着干嘛?抱我呀。”詹小叶的哭腔越来越重,却呛出了一声笑。      他迟疑地抬起手臂,猛地把她抱进怀里。      是真的,是真的!      他想把她抱得更紧一些,但是他很虚弱,根本用不上太多力气,只能用脸蹭着她的秀发,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小叶。小叶。小叶……”      “我在,我在。”詹小叶热烈地回应他,“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放下很难,但是,有舍才有得。”天帝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天涯海角,“金盏,你把她一半的魂魄牢牢封住,才令她另一半魂魄无法感应到自己。爱,抓得太紧,反而会失去,你明白吗?”      说罢,天帝施法为金盏疗伤,并将垓埏海君所属的灵力以法器赠与他。      “方才那番话,请你代我向他转达。”离开前,天帝用传音术对金盏说道。      金盏看着天空层叠的云彩,微微一笑,郑重地点头。      转回头来,看着依偎在他身侧的詹小叶,他只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人。      “从此以后,你就要跟我一起待在这里。这里是天地的尽头,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们?”詹小叶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只有我们。”      “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感谢一直鼓励我的元夕妹子,感谢从小仙女那本开始就一直没放弃我的箭头妹子。感谢说我写的真好的水清浅妹子。 其实隔了几年回归的我有点急躁,很想拼命证明自己这次是真的坑品好的勤奋作者。我以为断更才是我持久扑街的原因,所以我很急着更新,越急越卡文。 我的工作非常忙,每次因为卡文或者忙碌而不得不请假停更时,我都很难过,因为也没人在意我的请假,但我却为此惶恐。 我并不追求赚多少钱,成为粉红什么的,我的期望就是有人跟我互动,一两个有点少,但我也不需要很多很多。就是一种我讲了故事有人听的那种满足感,只要有几个十几个人,就行了。 忙碌的工作,紧张的时间,自我压迫的卡文,其实我这两三个月过得真的好累好累,我忽然发现,我写文是为了开心的,这样似乎不对了。 这篇文我有很多次都不想再坚持下去了,除了冷清之外,很大的原因是它让我的生活异常紧绷和不开心。但是坑一定要填完。 我觉得我要调节的,是写作和生活、工作比重的关系。 我还是一个比较固执的人,我喜欢某种写作方式或故事内容,我就很难改变。所以我很少看红文什么的,坚持了这几个月,我意识到,可能不是断更让我扑街(当然这一定是个重要因素),而是内容过时了吧。 但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讲自己想讲的故事,可能才会真的让我开心。所以,我还是会坚持写下去的,可能不会再像这几个月似的,这么急躁,生怕断更几天就会死,怕回到从前那种一停就停两三年的状态。 慢慢写,慢慢来吧,开心最重要。这是我重新写完两本小说的感悟。 再次感谢几个一直鼓励我的妹子,尤其是箭头妹子一句“你写的东西很温暖”,让我很感动。我会继续加油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海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